春一卷 14 各自重整
但这感觉瞬间被疾风骤雨给打散了,‘疾雨抱电’扫去了靠近章荑的炁,如城墙一般隔绝了他人对元池的感知。
云征在感识失效的状态下,两眼一抹黑,只听得见声音,根本看不清人。
他听见小草与枝芽被踩到的声响,急忙挥动了剑,挥出的剑劈开了空气与落叶,却没能切中章荑,奥妙就在于章荑在剑劈来的前一瞬来了个止步后跳。
本来,这种小动作在进行的瞬间云征就能把握,只要中断挥剑的动作,趁着章荑后跳滞空的短暂空隙,冲过去撞倒即将落地的敌人,随后捅上一刀就完事了。
此一时彼一时,云征的感识失灵,战机已变。
章荑后跳还未落地,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扔出去!”,她想也没想就把木剑像掷飞刀一样丢了出去,如撞钟般正中云征的右肩,清脆的骨裂声在林中响起,强大的冲力直接将云征打出百步之外。
木剑击飞了云征,千山之外的赵国,陈令江的木剑也轻轻抵住了师傅的胸口,今夜,使用潇宗功法的三个人都得到了成果。
打飞了云征后,木剑也落在了地上,变回了酣睡中的王禹首级。
章荑的脚跟一落地,云征的痛嚎就紧随其后。
赶紧跑,这是章荑唯一的念头,她也没忘了捡回王禹,拎起王禹的头发就是撒丫子开跑。
黑漆漆的草木从眼前扫过,章荑头也不回的冲出树林,在月光的指引下,翻过小山,重新回到了三桥村的庙门之前。
章荑撑着旧庙门口的矮墙气喘吁吁的看着脚边的王禹,还睡得正香的。
章荑不由得怒从心起,“我刚刚拼命,你居然睡这么安稳!”
劫后余生的章荑情绪不稳,又认为王禹全然不知道他的梦游差点好奇害死狐。
她也不管气还没喘顺,揪着王禹的头发就把他丢在了大堂东侧的空地上,然后扬起脚,冲着庙内北边远处的围墙,像踢蹴鞠一样一脚踢了上去。
此时此刻,章荑的身躯还处在疾雨抱电的余韵之下,当脚踢中王禹的后脑勺时,剧痛一下子疼醒了王禹,大梦初醒的王禹还没彻底缓过来,就听得耳边狂风乱刮,紧接着自己就像闷瓜一样撞在一个一堵墙上,最后,眼前一黑,王禹人又昏了过去。
章荑回到自己的屋子,“砰”上了门,给手臂包扎过后,累躺在了床上。
雄鸡鸣叫,穿戴整齐的章承渊推开房门,正打算自己动手给在大堂打地铺的客人准备朝食,却听见了前门的打鼓被人敲了,他赶忙跑到门口,小心的开了门。
敲鼓的是一个村民,他焦急的对门缝后的章承渊说:“章村正,你快来,出人命了!犯人被逮到了,可……可他的同乡不让他受处置,死者的亲眷快要拿锄头和他们拼命了,你快去看看吧!”
章承渊不禁有些胸闷,但流民来此安置也不过数月,要经营好这一方天地,就必须要处理各种状况,睡眼惺忪的他也只能强打精神,跟着村民往出事的地方赶过去。
去年年末,章承渊用极小的代价,在龙湫关治府那里以拓荒之名购得了三桥村一带的地契,得到了这一片无主之地,随后,变卖在晋国不多的家产,招收流民,给予农具与耕牛,以图积累力量。
来此安置的流民之中,有被西戎与晋军破坏了家园的龙湫人,有因天岐大地震而流落于龙湫关西部的晋人,还有南边忍受不了沐军侵袭而逃来的天荆人,总之成分复杂,出人命也不是不能想象。
龙湫人因与西戎作战,民风彪悍,被天荆人蔑视为有西戎习气的野人,天荆人多以商业为生,故被龙湫人看做满身铜臭、投机取巧的南佬,而晋国流民,龙湫人看成是侵略者,天荆视作外人。
死者是一个天荆人,杀人的是一个龙湫汉子,杀人者说是因为这个天荆人想要掳走自家的婆娘,所以动手杀了。
天荆人与龙湫人在两块田头对峙,左边的天荆人约有三百人,右边的龙湫人大概是一百六十多人,空气中满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南佬这群死貉子,品行不端!杀了活该!”
“随意杀人,野人也懂品行?还是去找你的西戎野爹过活吧!”
(龙湫关毗邻西戎,故而常与西戎发生交流与交锋,常被天荆关于云屏关的人嘲笑)
“南边真是尽出王八蛋!要不是我们在龙湫关苦苦支撑……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要不是咱们天荆人苦熬,沐贼早打进来了,沐贼在南边一年攻的比一年激烈,你们龙湫人懂什么?”
一群晋国流民畏畏缩缩的在远处围观,什么都不敢说,有些龙湫人不时还拿仇恨的眼光看晋国流民们两眼。
赶到的章承渊发现事态随时可能失控,正想跑到龙湫人与天荆人之间说些什么,只见着龙湫人群里冲出一个小孩,用弹弓射出一枚弹丸,打中了一个正激烈怒骂的天荆老者的胸口,老人闷哼一声、仰面倒下。
小孩杀气腾腾的大喊:“跟这群死貉子扯什么!龙湫的父老乡亲,打服他们这群南佬!”
两派人马当即打作一团,龙湫人不愧是长年与凶悍的西戎战斗的群体,很快就在混战中展现出了优势,男女老少手持镗耙、锄头,组成阵型,有序的扫到冲上前来的天荆人。
一窝蜂冲上来的天荆人很快呈现败相。
因为两方人打起来的脸色大变的章承渊见此情景,突然乐了,拍手暗道:“这是绝好的兵源啊!”
结阵的龙湫人开始缓慢的向前压,后面围聚起来的天荆人见前面的自己人都溃散了,刚刚那位被孩童用弹弓打倒的老者,在小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见此败局,不禁急中生智,老者冲远处围观的晋国流民喊道:“那……那边的晋、晋人啊!你们以为龙湫人赢了你们能捞到好处?别忘了,这帮子野人可各个都觉得你们晋人手里沾着他们的血啊!”
一直没声响的晋国流民一下子乱哄哄了起来,混乱过后,一股脑的朝龙湫的侧翼冲了过去,天荆人也趁势压上,三方顿时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章承渊赞叹道:“好!天荆人不愧多为行商,善于交流联合。”
他从口袋里摸出炊饼,居然看着三方混战,自己吃了起来,还吃的津津有味。
章承渊看得正兴致勃勃,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敢问你是此地的村正吧?为何不予以管束?”
他转身一看,十六七个青年与壮年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他们虽然身着平民服饰,却有很多人腰间佩剑,气质不似小民。
起码,章承渊记忆中的民众,不会用“敢问”二字起头搭话,也不会用“管束”,而是说“管一管”或是“吱两声啊”之类的措辞。
“山火一起,我现在去是飞蛾扑火,只能等烧的差不多了再去收尾,诸位像是读书人啊?都是同门师兄弟?”
此言一出,这十几个青壮年互相拉开了距离,好像很反感章承渊这样的认识似的,他心中暗笑:这帮人和那些流民一样,都是各分山头啊。
他们群体鲜明的分成了两拨人,各自的代表纷纷行礼,自报家门。
“在下是钜门学派的田韩。”
章承渊瞧了瞧那个叫田韩的人和他身边几人都脚蹬草鞋,身穿黑短衣,心想:哦,原来如此。
“理官亭,在下——士燮。”
士燮抱拳的同时,章承渊瞧见士燮的腰带上,绣有“决断于法”的字样。
理官是传说是由古代的文世祖所设立的治狱之官,虞朝崩解后,他们以向天下推行“缘法而治,重塑序秩”、“夯实法理,遏制强藩”为己任,希望以自己的学说为导向,匡正天下。
四年前,晋廷驱逐朝中的钜门子弟,同年,章国打压境内的理官亭学派,这些人流散到三关,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两拨人各自报出了门庭后,章承渊松了口气,觉得这些识字的人才可以利用,反正——无论是钜门还是理官亭,也都可以算无人赏识的、有才学的流民。
“啊,好像打得差不多了,诸位皆是大才,何不随本村正一起处理此事?也算是证道之举,放心,小小一个三桥村,没有朱锺派的儒生。”
众人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兴趣,眼见两拨人都上了钩,章承渊看着天边的朝阳,顿时神清气爽,觉得这真是一个收获满满的早晨。
朝阳洒在林子里,刺进云征眼中,也弄醒了他,醒了想爬起来,浑身酸痛,右臂传来一股肉要撕开般的痛苦。
看见有几个人正朝自己走来,为首的正是此行带领他的孙任凭,他比云征还要年轻就已经担任山长,也是此行之中,除云征外,唯一的光才之境的周师。
“云师弟,昨晚我让你勘察地形,怎么就躺这不回来了?”
“孙山长,三桥村有会潇宗功法的周师,我现在右臂脱臼了,正是与之昨夜一战造成的恶果。”
孙任凭闻言一怔,对身后的几个人吩咐到,先出三把剑,把他好生带回去,然后再从长计议。
回到临时布置的营地,孙任凭让善治跌打的马强给云征复位,从药葫芦里取出丹药喂他服下,然后云征就说了一遍昨日的战斗。
听罢,孙任凭脸上古井无波,自言自语道:“上次拜会三桥村时,村中唯一像周师的只有那个村正,他的境界只到蒙先,出于谨慎我才说要勘察完地形,再驱逐这些黔首,没想到他们真藏了底牌?还是潇宗的疾雨抱电?”
马强放好药葫芦,搭腔道:“如果是疾雨抱电,在夜晚的林子里,云师兄肯定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了。”
云征喃喃道:“唯一能确定的,那是个女子。”
有个小师弟嘟囔道:“对方没痛下杀手,也算是好事——”
孙任凭打断道:“可有了陈令江的潇宗绝对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再过五年,十年,等他们杀回齐国,隋山就要拱手让与他人了!”
面对山长的怒火,小师弟毫无惧色的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孙任凭笑道:“好一个仗义执言!”
语毕,背上的剑正要出鞘,马强赶紧按住了孙任凭的肩膀,制止道:“山长,冷静,你忘了!小师弟几年前练功走火,出自他嘴巴里的话,都是反话啊!”
一经提醒,孙任凭才想到这茬子事,这才叹了口气,坐下来,看了一眼委屈的小师弟,致歉道:“汪成,是我失态了。”
小师弟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五年前领悟谷神不死诀时,心火外泄,三部不稳,以至于落下病根,说出的话都与心中所想截然相反,他可没有为潇宗仗义执言的心思。
孙任凭捏了捏膝盖,随即又站起来,“得再去拜会一次三桥村,再探一次虚实!强攻总是不得已才能做的事,请诸位师兄弟谨记。”
理官亭的子弟就是雷厉风行,看着吊起来的三四个人头,章承渊暗想。
待三方人马杀得筋疲力尽,理官亭与钜门的子弟立马元池一振,仗剑冲入人群,讲几个首领模样的人打作首恶,果断击杀,枭首示众。
杀死这些“首恶”后,理官亭的人快速进行了甄别,揪出了杀人的龙湫人,将之击杀,然后迅速写了十条简单的刑律,在枭首的长杆下,反反复复的宣讲给民众听。
不知为何,民众唯唯诺诺的,像是一群小鸡。
枭和其它扁毛畜生一样,幼年的枭都是由母枭负责喂食,然而母枭老了之后会眼盲,没有力气再为幼枭哺食,此时幼枭便会啄母枭的肉来充饥,母枭任由幼枭啄食自己不会反抗,而是用嘴死死的咬住树枝,直到只有一个头颅挂在树枝上,这给了人灵感。
轩辕氏斩杀兵祖之后,悬首军门,此为枭首之起源,重点不在枭首,而在于示众,将死亡直观的陈列于高处,让人看的明明白白。
看着早上遭遇了流血,现在正躬耕于田间的民众,章承渊觉得所有人心底还是有情绪的,天环教的生活告诉了他,千万不要以为“杀即是治”。
于是,章承渊对士燮说:“罚已行,赏必要通明,好利恶害,虽是人之常理,但过犹不及,也是常理。”
“我已经让弟子们宣布下去,今天开垦成果最丰之人,赏赐金玉。”
韩田指了指,枭首的长杆之下,放着的木箱子,里面就是赏赐给今天劳作最卖力之人的金子和玉石。
“上为枭首,下为金玉,呵,大善!”
章承渊向士燮恭敬的作揖,觉得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作完揖,章承渊看向远方的人影,那是钜门的韩田等人,他们已经带人去重新强化三桥村的四处木质关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