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荒灾厄人为最

  大荒九州,诸姓领地之间隔着大大小小的贫瘠荒原,人类难以生存,这些荒原就像无形的天堑将各氏族分隔开,只有拥有强大祖灵护佑的强者才能穿过荒原在各个氏族当中游历。
  鬼方氏世代居住的鬼古原坐落在燧州西北部,南方穿过一片荒野便是九大姓之一姬家的领地岐原,东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凄凉大戈壁,戈壁以东最近的一个大氏族便是远在两万三千里之外的姜氏。
  鬼古原上生存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姓氏,最东边的东坡地上,是小氏族渠茔氏。
  早些年建渠茔氏和鬼方氏还有些往来,互相嫁过女儿,十几年前因为一次狩猎冲突,双方敌对,自那之后便再没有来往,随着两个氏族相距不过五百里,却因为荒野的阻隔互不相通。
  前方远远地看见一片稀疏的田野,一人多高的玉米因为干旱而变得枯黄,青纱帐般的庄稼中间围着一座小城,黄土和木板铸成的城墙上耸立着两栋孤零零的箭楼。
  鬼方月手搭在额头远远望去,看到箭楼上飘着一面旗子,“哥,前面是渠茔氏的城池,要避开吗?”
  不等鬼方铎说话,鬼方纥哼哼一笑,傲然道,“避开做什么,有我这堂堂的传奇祖灵战士,还怕他一个小小的渠茔氏不成?咱们在荒野上一个多月了,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指甲大小的血红色石头,“我身上还带着一些天玄石,咱们先去大吃一顿如何?”
  天玄石是大荒九州的通用货币,在九州当中金银之物多用作装饰或者炼制灵宝的原料,并不作为货币使用,而是使用一种血红色的石头,传说天玄石是净尘天之血所化,能够用来提升鼎体,但过程十分复杂,只有上师才懂得如何使用。
  月撇撇嘴,“你又吹牛了,臭屁纥,你再厉害难道还能和一城的人作对不成?”
  鬼方铎这时说道,“我们进城看看!”
  “啊?你真要去呀,哥,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她有些担心,但鬼方铎却执意要进城。
  “渠茔氏的人总不会比荒野上的妖魔更危险。”
  他其实是因为昨晚那一个怪异的梦境,让他隐约觉得和渠茔氏脱不开干系。
  穿过玉米地的时候鬼方纥扒开一穗玉米,见里面的玉米饱满莹润,奶黄色的米粒指甲一按便爆出甘甜的浆液来,他心中暗喜,掰了几棵装进挎着的褡裢里,月白了他一眼,“你偷人家玉米,小心被堵在墙角的暴揍!”
  “呵?有本事晚上你别吃……”
  来到城门前,几人发现渠茔城的城门大开,也不见守卫的战士,城头箭楼上无人值岗,整座城池静的诡异。
  鬼方铎站在门口看着大门上的斑斑血迹,手指抹了一下嗅了嗅,血很新鲜,是最近这几天留下的,“小心点儿,有些不对头!”
  另外两人也都察觉出不对劲,只有茧蛾还一脸茫然手里捧着棵生玉米啃的起劲。
  沿着街道往里走,越走几人越觉得后背发凉,整座城池竟然空无一人,不仅没人,连尸体也没有,所有人好像凭空蒸发了!
  “是不是敌对氏族干的?”鬼方纥怀疑说道。
  鬼方铎摇摇头,“敌对氏族的话一定会留下尸体,但城内一具尸体也没有,而且若是敌对姓氏,攻破城池后一定会占领这里,不会放弃一座完好的城池和几十亩田地!”
  四人来到渠茔城北面的族长大厅,终于见到了第一具也是唯一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穿着一身华丽的丝绸长袍,看样子是族长的子女,甚至就是新继任的族长本人,他被一杆钢枪刺穿胸口,钉在了大堂后面的墙壁上,血顺着雪白的墙壁流了满地,头无力地垂下。
  月打了个冷战,抱着肩膀说道,“哥,这里好渗人啊,我有点儿害怕!”
  “你先到外面等着!”
  “啊?那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更怕。”
  鬼方纥上前将男孩儿的头抬起,看到他的脸不禁月尖叫了起来,就连鬼方纥个鬼方铎也不禁皱眉向后退了一步。
  男孩儿的整张脸皮都被剥下,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五官。
  “我之前见过他!”
  在二人惊愕的目光中,鬼方铎将昨晚那恍然一梦徐徐道来,梦里那个用手指他的和被钉在墙上的男孩儿穿着同样的衣着,只是那张粉嫩白皙如新熟的桃子般的脸不见了。
  鬼方铎将长枪拔出,把尸体放了下来,长枪的柄上刻着一个符号,那是一只猪狼的形象,却人立而起,头上戴着一张人脸,笑容诡异阴森。
  “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他想起了小时候上师智西林曾经对他说过,在荒野中最可怕最凶残的不是成群结队的凶兽,也不是玄诡难测的邪魔凶煞,而是人!
  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被诸姓驱逐的祖灵战士,在荒野中聚在一起组成一些专门劫掠小氏族的强盗团体,这些人残忍嗜杀,卑劣成性,没有丝毫怜悯与仁慈可言,以散播恐惧的方式压迫一些小氏族屈服。
  这些人被称为‘荒野劫掠者’!
  被荒野劫掠者‘光顾’过的小氏族,不但灵宝财货粮食被劫掠一空,连人也会被掳走卖做奴隶,这些人就像成群的猪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而他们比猪狼更残忍狡猾,卑鄙。
  这个戴着人脸的猪狼符号就属于凄凉大戈壁中最强大的一支劫掠者——人面狼!传说人面狼的首领是一个喜欢吃人的怪物,被杀死的敌人尸体最后全被他吃掉!也许这就是为何渠茔氏没有一具尸体留下的原因。
  听到人面狼这三个字,就算是自负的鬼方纥,也不禁咽了咽喉咙,再无半点儿桀骜不驯之色,显然他从小听说过不少关于荒野劫掠者的恐怖故事,而且最恐怖的是那些故事全是真的!
  “这里有荒野劫掠者?铎哥儿,咱们快溜吧!”
  “荒野劫掠者不喜欢定居在一个地方,他们来过这里后不会停留太久,早就离开了,说不定被他们劫掠过的城池反而更安全!”鬼方铎说道。
  鬼方月此时看着那具男孩的尸体,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反倒觉得十分可怜,“哥,咱们将他埋了吧!”
  鬼方铎摇摇头,“烧了,不要留下尸体,以免被邪灵占据化为僵尸!”
  昨晚那些围着火堆盯着他的人影,看来就是渠茔氏被杀死的族人,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告诉自己什么!
  离开渠茔氏的空城后,三人的心都有些戚戚然。
  鬼方纥勉强展颜笑道,“渠茔氏没人了,这些玉米可都是咱们的了!这些玉米有主人才叫偷,没有主人了,那就叫捡,茧蛾,多捡点儿!”
  “嗯!”鬼方茧蛾似乎无法理解死亡的悲伤,兴奋地攥着拳头,冲进玉米地用衣服当做包袱扛了一大包青玉米出来,怀里还塞了好几颗。
  “有朝一日,我会灭了他们!”
  “哥,你说什么?”
  鬼方铎目光之中满是认真和凝重,“我会灭了所有荒野劫掠者!”
  鬼方纥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兄弟,算我一个。”
  …………
  太阳自东方冉冉升起,好似一张烧红的铁饼,散发着灼灼热力,又似悬浮在混濛天边的巨大卵黄,孕育着一颗天地的胎卵,到了中午时分,这颗不可逼视的巨大卵黄变得越发炙热,似从空中驰过的鼎炉,倾倒着滚滚热流和火海。
  在无形火焰般的热流笼罩下,贫瘠的大地上升起一层层热浪,将远方天地相接的一些变得扭曲而虚幻。
  燥热的戈壁上,一条养育着数百人的河流,在短短不到一个月之间干涸,只剩下浅浅一层黄褐色的泥浆,偶尔冒出一个气泡。
  一个被晒得黑黑的干瘦少年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木桶,用草绳吊着木桶缓缓送下河床,河底的淤泥中站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孩子,双腿陷进软泥里,同样光着上身,后背稚嫩的皮肤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发红,已经有被晒伤的迹象。
  “小谷,快一些,听姐姐说最近几天这里晚上有猪狼的叫声!”
  被称作小谷的孩子将河底的黄泥汤捧进木桶里,脸上身上沾满了黄泥,好像一个小泥人儿。
  “呀!”小谷惊喜叫了一声,探入黄泥汤中的双手摸索着,“哥哥,我好像摸到了一条鱼!”
  “鱼?快抓上来!”少年惊喜道,要是有一条鱼,姐姐的病一定能好很多。
  “嗯!”小谷重重点头,从泥水里抓出了一条长长的东西,是一根人的大腿骨,上面缠着干枯的水草,摸上去像鱼,小谷将骨头扔到一边又摸了摸,从泥水里捧出一颗骷髅头。
  兄弟二人都感到十分失望,小谷和骷髅对视了一眼,将骷髅随手扔进上面的草丛里,谁都不说话了。
  这时草丛里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正分开草丛快速奔来,在荒野之中生存的少年早已历练出强大的听觉和丰富的经验,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对弟弟说道,“快上来!”
  小谷跳进大木桶,少年拽着草绳将木桶缓缓提上河床,此时草丛中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头介于野猪和野狼之间的生物,高有三尺多,身体瘦长,披着黑色的长毛,叫声似野猪。
  猪狼,黑铁级凶兽,是荒野中最常见的猎食者,对于祖灵战士而言算不上难缠的对手,但对于没有守护灵的普通人,便是难以战胜的强敌,更何况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二人上了岸撒腿便跑,沿着来时方向狂奔,连大木桶也不要了,边跑边喊。
  猪狼速度极快,但因为隔着一条河,所以来的慢了些,它跳进泥水中快速爬到小河的这一边,甩了下身上的黄泥紧追着二人,小谷虽然年纪幼小,跑的却不比哥哥慢,脚下仿佛生了风,踩到一根断骨刺破了脚掌,也没能减缓他的步伐。
  但和猪狼相比二人还是太慢,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时,大人们终于赶来了,三名成年人一人手中摇着投石索,一人执着长矛,第三人则握着一杆钢叉,投石索飞出卷住了猪狼的四肢,狂奔中的凶兽似一颗炮弹般飞了出去,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沟痕。
  握着钢叉的汉子用叉子抵住它的脖子,“小心!”
  执矛者紧忙闪身从猪狼面前躲开,就见狂暴的凶兽张嘴喷出一口罡风,将对面一棵枯死的大树打了个粉粉碎。
  长矛捅进猪狼的心窝,凶兽尖叫了一会儿才停止挣扎。
  两个孩子胆子极大,见制住了野兽又反转回来,哥哥到河边将木桶捡回来,小谷则捂着脚单腿蹦,好奇地盯着那头猪狼,“莫大叔,今晚有肉吃了吧!”
  将投石索缠在脖子上,莫大叔揉了揉孩子的头,“不行啊,这些肉要晒干存起来,留着过冬用,不过内脏可以吃!”
  “哦,太好喽!”小谷欢呼着单腿向寨子蹦去。
  在大荒九州,那些因为不受祖灵护佑而被逐出氏族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在了荒野上的妖魔凶兽嘴里,一些幸运的家伙在荒野苟活了下来,这些人渐渐聚集到一起,在九州的荒野上,建立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寨子!
  没有祖灵之力的保护,这些人不得不更加顽强,更加勇敢,更加团结,凭借一己之力血肉之躯,与那些强大的敌人战斗斡旋。
  浊氏就是这样一个,由被诸姓氏族驱逐者组成的小部落,在茫茫荒野上钢铁般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