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君

  苏州武平县,丁秋一人坐在破庙门口,仰头只是喝酒。
  可下一刻,汉子右眼眼睑上下急速抖动
  他猛然站起,丝毫不拖泥带水,抬手往右眼就是重重一拳。
  可依旧抖个不停。
  汉子抬头望向远处,一个个气息浓厚的悠长身影,在夜幕下抹开一条条白昼,从云头之上齐齐向东。
  如流星过天幕,转瞬而逝。
  丁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自语道:“这帮老家伙们无事可不会这么勤勉,难道龙武国攻破北境了?”
  他随即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不可能,不可能,有那个庆无二在北压阵,天塌了也要响个屁出来。”
  汉子有些不解,不停在屋内踱步,脸上很是烦躁。
  可瞬间又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一拳打的破庙来回晃动,怒骂道:“他娘的,不会“好事”全部赶一块了吧!”
  他起身拍醒还在昏昏欲睡的姜怀,直接将他拎了起来,“别睡了!急事突发,现在必须赶回太安。”
  少年咳嗽了两声,回过神来,“怎么了。”
  丁秋也不说话,双眉皱成麻花,转身就拽着少年往外离去。
  灰衣小童拽住了少年的衣角,伸着二指,扭扭捏捏道:“我想和你们一起。”
  姜怀一脸笑意,只是话还没说出来,就直接被拽离了地面。
  丁秋一手提少年,一手提灰衣小童,化为一道长虹拔地而起,飞掠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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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登龙台的佝偻老人步步朝聚贤书院而去,听闻回荡钟声顿了顿脚步,既无说话,又无回头,更不会在意那个不知道何时站在身后的墨袍男子。
  老人停步,男子也停步。
  孔新安不仅不耐烦,而且略微有些兴趣,回头道:“你叫周权?”
  墨袍男子双手拢袖,没有丝毫行礼的样子,神情还很从容不迫,“你就是孔新安?”
  老人听见那大不敬的话语,又看着男子的嬉皮笑脸,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以为这一手只身入局很高明,知道那些暗处的鼠辈有胆把目光放在这里,却不敢窃听你我二人到底在聊些什么,让别人以为我一只脚刚出皇宫,便立即找到了你,以此产生一些误会。”
  名叫周权的墨袍男子一言不发,面色有些得意,更是呵呵笑个不停。
  孔新安大袖一甩,一缕缕金色洪流匍匐脚下,接着便如潮水般汹涌向前。
  周权面色大惊,却如深陷沼泽一般,动弹不得,直到退无可退,顶在身后石墙之上。
  老人站在原地微微摆手,洪流自行消失,散于天地间,看着男子笑道:“说实话,你的性子让我很不喜欢,看似事事谨慎,不拘小节,实则过敏多疑,更容易冲动,常年所遭受的不公和愤怒全部压制在心头。”
  孔新安摇了摇头,自语道:“一潭死水停滞不前,积日累久,终有迸发之日啊。“
  周权仰靠在石墙上,听见“死水”二字略微有些皱眉,可转而又神色自若,摊开双手笑道:“圣人大老爷,现在不是你选不选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选的问题,我那哥哥既无胸怀大志又无上进之心,心性软弱是我生平所见,更别说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至于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酒醉花楼,连修行都不能修行的废物,你说,他们拿什么何我争!“
  周权眯了眯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笑意,“还是说有人要以“道貌岸然”图谋“居心不良”,可不要对不起我那刚死去的爹啊。”
  孔新安脸色如常,一手向前伸展,腰间戒尺飘飘落入手心,接着便是狠狠向前敲下。
  空中传出一声脆响,男子脸上突显一条尺印,瞬间倒在地上不停打滚,哀叫不已。
  周权捂着脸,指着老人恼羞成怒道:“你敢打我!”
  老人再次抬手,又是向下一敲,男子脸上又多出一条尺印,顿时哀鸣再起,噤若寒蝉的小巷内瞬间隐去一道道目光,皆是不再多看。
  孔新安好整以暇,收回戒尺朗声道:“周权,回去告诉你娘,爱子心切没错,敢于一搏也没错,可你所求之事说到底于我孔新安何关,我只是一介教书先生罢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墨袍男子直勾勾盯住老人,不知是害怕脸上再多出一条尺印,还是对刚才的话语有所沉思,终究未说出一字,转身快速跑出巷落。
  孔新安走到那座如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聚贤学院”之时,门口有一人似乎等待许久,一头雪丝,满脸疲惫。
  聚贤书院押院中使——黄泰禾,掌管书院出入并监守院门。
  此职向来便有宦官充任,可老周皇在上一代院主上任之时,为了打消监视二字,直接交与院主自己任命。
  而这位黄泰禾更是看着曾经那些少年长大的。
  孔新安快步向前,拂动衣衫,微微拱手道:“黄伯,让你受苦了。”
  一身青衫的和蔼老人连连摇手,腰杆弯的更低,“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是一国圣人,叫老奴老黄便可。”
  孔新安扶起老人,抬头将眼前场景收入眼底,脸上万般唏嘘。
  依旧是以前那套四合小院,窗明几净,地不染灰。
  素来不喜透漏内心的孔新安,如今想要大声的说,放开的说,说于这座小院听。
  黄泰禾亦是不停的擦着眼眶,柔声道:“都在呢,和以前一样,就是当初你和丁秋他们种的常青树没了,实在是长得太高了,院子都藏不下了。”
  黄泰禾目光流转,回想起某事笑叹道:“你是不知道当初我偷偷砍下那几棵常青树的时候,你家先生可心疼坏了,不吃饭也不教书,就躲在屋里生闷气,那可难不倒老黄我,我就告诉他是丁秋砍去换酒喝了,因此那小子好长一段时间没理我。”
  老人温和嗓音顿了顿,指着院内笑道:“你瞧,前几日刚种的树苗都生绿了。”
  堂堂一位十境圣人,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情绪,声泪俱下,“黄伯,谢谢你。”
  老人本想像以前一样拍拍那人的肩膀,可看着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腰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哽咽道:“你这娃儿,当年一个多俊的书生,现在怎得变成这副模样了。”
  腰悬令牌的孔新安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出了一步。
  这处不大的小院顿时亮起一道道琉璃金光,更有若隐若现的读书声不停环绕耳前。
  那个身形佝偻满头白发的儒家圣人,衣衫无风自摇,双袖饱满如含缕缕春风。
  他又是向前走出一步。
  腰间令牌颤动不已,院落金光逐渐化为实质,老人白发生黑发,身形不断往上拔高。
  他不再停步,直接一口气跨过那间刻有“聚贤书院”的古旧院门。
  此时院落再无什么白发佝偻老人,只有一个眼含十里春风,大袖飘摇的俊俏白衣先生。
  他满脸泪水,在那几棵常青树下缓缓跪倒,哽咽道:“先生,我回来了!”
  ——
  数日后,太安城皇陵前数百文武官员低头而站。
  最前方则是身穿孝服的周家正统血脉。
  二皇子周权,三皇子周巡。
  紧接其后的便是沈皇后和贵妃苏若兰。
  那位白发白脸的老宦官周生面朝百官,朗声道:“跪,叩首,起,再叩首,起,三叩首,起。”
  所有人皆是叩首三次,双眉紧皱,为周鸢的驾崩而感到惋惜。
  宦官周生往后退了一步,朗声道:“礼部尚书宣词。”
  随后立即有一个双鬓雪白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上前方,拿着一卷诏书朗声道:“崇阳国三三三年,周皇,周鸢,雄才大略,宽严并济,知百姓苦,解百姓苦,一生兢兢业业保我崇阳国百年平安,于子时驾崩,享年一百六十三岁,溢号“承天皇帝”,至今日开始,所有官员百天之内不能屠宰,一月之内不得婚嫁,并昭告崇阳国所有寺观,必须鸣钟三万次,以此悼念,礼成!”
  此话过后立即有一人哭嚷道:“我崇阳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沈皇后主持大局,安定民心啊。”
  那位站在前方的妇人,一双丹凤眼,柳叶眉,柔柔俯身说道:“我只是一个深宫妇人,哪懂的什么安定天下,万一没做好,岂不是寒了众臣的心。”
  立即又有一人双手抱拳说道:“以下官所见,还是先问下周公公,帝王可留有遗诏。”
  那位沈皇后眯了眯眼,“自然如此。”
  白发白脸的宦官周生从袖中掏出一卷金色宣纸,面对众人说道:“先帝高瞻远瞩,熟思民心,自然已经为天下做了一个谋划。”
  姿色颇好的沈皇后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周公公,你年事已高,莫要读错一个字了,要一切以国事为重啊。”
  二皇子周权,双手抱胸,瞥了一眼老宦官,只是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至于三皇子周巡,则是蹲在贵妃苏若兰身前,一手勾住了她的臂弯,一手紧紧握拳,用力太深,乃至于指尖扎入手掌,流出一丝鲜血。
  宦官周正双手摊开金色宣纸一字一字朗声说道:“宣遗诏!皇子跪听!”
  “朕承继大统,实为巧夺天命,虽兢兢业业,仍为无果,上位百余年,百姓不安,家事不平,羞愧难当。先有圣人相助,后有孔师来迎,心性当善,只得敬之,特封护国太傅,肩聚贤院主,不领朝事,危刻,可掌百文,握虎符,不得逆之,太子储位,思虑万千,一子周系心性为善,乃胜于孤,用于治国则必然坏事。二子周权,资质尤好,可未于真正缅怀天下,只能叹息。三子周巡性情中人,嫉恶如仇,心思灵透,博学多才,必能克承大统,继朕登基,既皇帝位,百官需同心赞辅,特谕!”
  “胡闹!”
  沈皇后走出一步,满脸怒气,再次说道:“论修为论学识,皆是我二子周权高为一等,怎得轮到那小子头上。”
  此时前方走出一位高个大汉,一身宝甲,气势凌厉,无人敢于其对视。
  崇阳国武官百余年未出真正的三军之首天朝上将,现以三大将领为领军,怀远大将军已经奔赴龙武国,虎狼大将军正在压阵江州,应对那座“不周山”。
  定国大将军名沈,字九雄,当朝国舅爷,身高九尺,骁勇善战,一手单拳撞大龙闻名朝野,得一外号“沈一拳”,天昏地暗,千万束缚,我自一拳破之。
  传说九天之上曾下世一条黑鳞真龙,无需任何仙法,无需任何道法,只凭身躯便可摧山断海,一爪碎山河,古有大能者既不想做那练气养气的老王八,又不想天天抱着书本苦读,就以观龙术开辟了一条新的修行之道,只练身躯,以战养战,双脚踏长河,双拳开万山,身躯化铁骨,胆气化真意,此类人称自己为神魔炼体修,一境练皮,二境拔骨,三境气血,四境开窍,五境开脉,六境龙象,七境踏天,八境天神!
  而那位定国大将军沈九雄不仅是三位将领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更是以不足百岁便已达到神魔七境踏天境,资质之好,胆气之足,万人少有也。
  沈九雄直勾勾盯着老宦官,沉声道:“周公公,怎能听你一面之词便可立为储君,我于先帝熟识已久,字迹当知,我要亲自看一眼遗诏!”
  “沈九雄,你这是在越权谋政!”
  又有一位白发老人向前走出,轻轻扶起跪拜在地的周巡,拱手作揖道:“周皇,节哀。”
  来人正是文官之首,太师张子睿。
  沈九雄丝毫不怯,双手负后,气势勃发,嗤笑道:“北有龙武,兴神,西有乌元,西柔,战火已起,可能随随便便选人,我要看遗诏!”
  老宦官周正走向新帝周巡,拱手道:“周皇,是否答应。”
  而那位身穿孝服,满脸惊骇的周巡,哽咽到说不出一句话。
  他每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实则就是在躲避此事,只是为了活命,凭他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既无兵权又无人脉,更不曾被何人观照,怎得
  周巡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娘亲,刚想说话。
  太师张子睿轻轻勾动二指,嘴唇轻启,周巡心湖立即有一道浑厚嗓音传来。
  “周巡,你无需害怕,尽管说就是,后果一切由老夫替你担着,有些事若错过了,就真的没了。”
  周巡咬紧牙关,额头全是汗珠,鼓足全部力气说道:“给他看。”
  老宦官点了点头,缓缓走到那人面前,递出遗诏。
  沈九雄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随便瞟了一眼,手指一动,便有雷音震耳欲聋,众人脚下更蔓延出一道金色丝线牢牢扯住他的肩头。
  张子睿笑道:“可看过了?”
  沈九雄怒目而视,怒喝一声,扭头而去。
  老宦官返回百官之前,朗声道:“大位已定,朝拜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