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我跟我爸从来都是父子相称,哥们相处。有什么话我都跟他说,甚至连我打飞@机的事儿也不瞒着他。可就是关于金香的事情,我总是难以启齿。金香像朵花,我连牛粪都不如,我怎么配得上她?我怎么配喜欢人家?我配么?
  我爸号称了解我,可是他只知道我喜欢金香,却不知道我自卑。
  我爸说:“不过这件事我也跟你说过了,喜欢归喜欢,可不能耽误学习。”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这么觉得。
  我爸问我:“坐摩托车,出去放风儿?”
  我点点头。
  一场秋雨一场寒,寒露打得我直大哆嗦,拼命往我爸后背上靠,汲取一点点温暖。一路上聊了很多,还是关于学习,关于早恋,关于上网吧。在我爸看来,只要杜绝早恋,杜绝打游戏,学习不可能不好。他一直安慰我说:“你很聪明,只是不努力。”我曾经信以为真,直到刘翠花帮我测了智商,告诉我的智商仅仅比弱智要强。
  路过一片甸枣地,我问我爸:“酒厂的人怎么还没来?”
  我爸说:“会来的,你别管。”接着便转换话题,说起我学习的事情了。
  我忽然觉得我爸之所以要出来放风,是因为他自己心里面慌。
  摩托沿着公路开出去五六公里,我忽然叫我爸停车:“这下面有一个地方特好看。”
  我爸把摩托停在了公路旁边,然后往公路下面走,几十米路一转过去,便是江漫上游的急转弯处。秋风萧瑟,水落石出,我俩一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江水打水漂。
  这回我先挑起了话头,我问:“金香他爸怎么那么怕你?”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件事儿你最好不要知道。”
  我更有兴致了:“到底怎么了?”
  我爸说:“我说出来,你肯定会对金香有想法。所以我还是不说。”
  我还想听。我爸说:“等你什么时候考了班级前十名的时候,我再说给你听。”
  我曾经问过金香为什么不上学,我爸也是如此说,不过那次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你考上县一中我再告诉你。结果我没考上,我爸借了一万四千块供我上学。
  我对我爸予取予求,他从不含糊。不过他说不会对我说什么,就一定守口如瓶。他答应过我的事情,就一定言出必践。
  我现在这个成绩,他根本就没想过我能考上班级前十名吧。
  “爸,”我忽然说:“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我知道,”我爸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你把校服给金香了——是吧?”
  “……嗯……”
  “给就给吧,”我爸说:“反正你那件校服也该换了。”
  “另一个事儿,”我说:“我先答应你,这次考试我肯定能考班级前二十。”
  我们班一共五十个人,我平常都是四十多名,这次的赌注其实不小。
  “呦呵,口气不小。”我爸没当回事儿。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事儿。”
  “什么事儿?”我爸问。
  “答应金香这几天跟我在一起玩。”
  我爸皱了皱眉看我。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他跟我说了这么多早恋影响学习,我就是不听,还有脸提出这个要求。
  半天,我爸耸耸肩说:“我也没阻止过啊。”
  我说:“不是,我是想让你跟我金叔说,让她这几天别上山干活了,陪我在家呆着吧。”
  我爸又是沉默良久:“不行,我可管不了人家。”
  “金叔怕你!”我央求道:“你跟金叔说一声,他肯定照办。”
  我爸还是沉默。
  我又说:“我向你保证,我不是要早恋!”
  我爸说:“你这次考试真能考到前二十?”
  我信誓旦旦地说:“相当有把握。”
  “有把握个屁。”我爸忍不住笑了。
  晚上金香采甸枣回家了。我在屋子里看,远远地见我爸跟金叔说些什么。金叔见我爸依旧是那副耗子见了猫的神情,连忙点头。然后,就看见我爸掏了五十块钱给金叔,金叔没敢要。
  过了一会儿,金香高高兴兴地来我们家,一进门就跑过来,悄声问我:“爸爸妈妈去看参地了,他们半个月以后才回来——你怎么说动我爸爸的?”
  我说:“我跟他说,学习可比赚钱重要得多。从明天开始,你可得好好学习了,不许偷懒。”
  【服务的举动】舔值=300
  金香很无辜说:“我一定好好学习,可是……我也从来没有偷懒过呀。”
  第二天我爸说他要出趟远门,不跟我说去哪,托金叔给我做饭。金叔自然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了金香。
  金香一早上就过来了,给我做了饭,又把所有教材都包上了书皮。我正给她讲初一数学题时,忽然听后公路有人叫她金香的名字。金香听到这声呼唤似乎特别恐惧,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问这是谁?金香支支吾吾地说是小斧子。
  “小斧子?”我奇怪道:“是不是他爸被人枪毙的那个小斧子?”
  小斧子不是本地人,我见过他,比我大一岁。据说他是非婚生子,更有说强奸生子。他父亲在他出生前被枪毙了,不知道因为什么,没人说得清楚。小斧子的妈疯疯癫癫,几乎不管他。因此小斧子从小偷鸡摸狗,老师管教他,他不听,还打老师。打不过老师,便拎着斧子在老师回家的路上企图截杀。结果杀人那天,老师反应特快,往后退了一步,小斧子没落在老师脑袋上,却剁在老师脚面上了。砍掉一根小脚趾,砍断两根脚掌骨。小斧子还要拔斧子重新砍,结果被路过的几个大人扭送到派出所去了。
  不过他砍人的那时候还是未成年,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从此一战成名,外号小斧子。全江漫镇的人见到他都躲着走。
  打那以后,他每天在街道上横逛,被派出所抓进去几回。有一回,我爸在派出所打麻将,我去派出所找我爸,就看见小斧子被拷在暖气片上,地面全是水,他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十分难受。其中一个警察把小斧子手铐解了,一把一把地薅掉了小斧子脑门儿上的屎一样的黄色头发:“我叫你染黄毛!叫你得瑟!还敢不敢了!”小斧子起初还不服,后来被拷在那儿晾了一宿没管,第二天就老实了,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