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画皮

  正盘问松涛后,毛菊花过来说,嘲风苏醒了,想见见大老爷。
  自从在冰轮杀阵中重伤,嘲风的这缕神念一直沉睡不醒。同在夏台狱,他和辟尘的经历大不一样,辟尘有巫影魔宗和杀道魔宗的“虔心”供奉,生活滋润;而嘲风在锁风阵的死囚狱里一直饱受鼠王典狱的折磨,所以经过万年的此长彼消,位份更高的嘲风衰弱下来,精神力上反而不如低两阶的辟尘了。
  龙临急忙让易心柳把松涛后暂时关押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玉色锦袍男子从湖边慢慢走来。他第一次见到人形的嘲风,不免惊呆了。在他的意识里,嘲风就算化形,也是一个钟漏并歇的老爷爷,没想到看上去比辟尘还年轻,像个面目英秀的书生,只是大有病容;他的眉弓比正常人族的高很多,眉毛上方有一些疙瘩状鼓突,显得和人类有别。
  他走到龙临面前。单膝跪地,沉声说:“神界七星星主旗下险望真君嘲风拜见将军。”
  辟尘一愣神,也只能随他一起跪下。
  龙临慌忙请他们起身,解释说:“当时势危,摇光刀器灵暂时认主,救我一命。我并不是独孤将军,只是一个身世不明的凡间小子。将军二字,日后万勿提起。”
  嘲风含泪答:“摇光岂肯轻易认主?何况它已沉寂万年!”
  他恳求龙临把刀给他看一看,龙临用双手捧起,小心地交到他的掌心中。
  摇光刀沉重无比,嘲风的虚弱神念几乎不能把持。但是在那一瞬间,大家见他玉色衣襟无风自飘,一种苍茫、肃穆的气质自然流露,仿佛决战前旌旗猎猎乱云飞渡的天空,每个人心里都不由得浮起两个字:英雄…!
  “将军安在否?”他垂首凝视着这把暗沉沉的断头大刀,低声问道,一时伤感万分,泪下如雨。
  似乎对他的悲恸有所感应,摇光刀发出微微的震动,嗡然有声,犹如一个独坐高山之顶的神灵,轻抚瑶琴,擘出一声沉郁而渺远的弦音。之后重归于静寂。
  嘲风满面倦容,依然和龙临说起一些神界往事。据他说,破军星主有一个兄长,叫独孤开;还有一个妹妹,叫独孤瑶姬。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独孤阖陨落后,应该是独孤开继任破军星域之主的神位。他解释,神界并不以长为尊,一切都靠实力来决定。这一点倒和人族修真界一致。
  “独孤瑶姬?”龙临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想起了琴瑟魔国的国主度瑶姬。嘲风不知道女魔神度瑶姬,他在神界时,常年随七杀星主东征西讨,习惯戎马生涯,是个典型的厮杀汉,对那些花边八卦明显毫无兴趣。不过他说,独孤瑶姬是神界第一美貌的神女,神族男子无不以见她一面为荣,不知有多少神尊神君对她梦萦牵挂。
  “你见过她吗?”龙宝好奇地问,见到嘲风和辟尘正式承认龙临是他们的老大,这真把他高兴死了。
  嘲风微笑答:“只遥遥见过一面。她和破军星主感情很深。说实话,她有那么一个英雄无敌的兄长做参照,要寻觅合心佳偶可真是难了!”
  “那是自然。”龙宝赞同地答,“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么。”
  据嘲风说,神族不能投生转世,破军星主陨落前并无子嗣,所以他无法判断龙临和破军星主的真实关系;只是摇光刀器灵认主,此事实在不寻常。他询问了龙临得到这把刀的经过,还是感到百思不解。
  他回忆,因为繁衍艰难,神界曾密令过巫神之女曾拈雪培育绝尘莲子,据传可用于神族炼化分身;这分身和仙人的神念分身性质全然不同,一旦成功,一个神主可同时拥有数个神体,具有完全相同的神力!
  “那可不得了哇!”龙宝说。
  嘲风并不了解巫神案,也不知道巫神星爆炸、曾拈雪自戕等神界往事。巫神曾寒江执掌刑狱,性格冷峻,和军界之人向来没有来往,他了解多一点的反而是巫神之女曾拈雪,称道她“是一个高贵的战士。”
  听龙临转述了关于巫神案那些碎片化的旧闻,嘲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巫神案就像一个巨大的伤疤,疤痂下的许多毛细血管和神经并未萎死,隐隐然不知通往神界和魔神界多少难以想象的所在、多少难堪的秘辛…他长叹一声,神思怅惘。
  龙临最关心的是,不知此后还有没有办法再催动摇光刀器灵。此战之后,器灵似乎严重透支,再度陷入昏睡。嘲风也无法给出答案,只是安慰道,“器灵一朝认主,必定永不悖逆;他日若得机缘,摇光定会与将军真正合一。”
  龙临见他谈论了这些后,显得倦怠已极,便劝他回到血角牌中休养。眼前的嘲风只是那位神界真君的一缕神念,人族修士所用的丹药对他毫无用处;若要蕴养神魂,恐怕在整个龙渊大陆都很难寻觅到对他有所补益的东西。
  送走嘲风后,他顾不上疗养内伤,又让易心柳去把松涛后提出来问话。
  没多久,易心柳尖叫一声,提着一样布帛般的物事从库房那头狂奔出来。大家从未见过她如此失色变貌,都惊呆了。龙宝喝道,“大铲,干吗慌成这样!”
  “是不是那老流氓想对大铲不轨啊?”胡旺财也变色了,抽出了他的日月斧。
  “他,他他,那个灵剖师师…死了!”易心柳的铲型大嘴不住打磕地说,把手里那卷东西递给了龙临。
  龙临接过一看,也不禁目瞪口呆:谢书逊,不,松涛后只剩下一张人皮,肉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说“人皮”并不准确,因为这卷“画皮”保留着松涛后死前的一切形貌、神色、衣着、鞋袜、储物戒…甚至还捆着一条犀照筋!如果把它挂在墙上,它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神情沮丧的松涛后,肤色如生,连每个毛孔都清晰可见。
  “尼玛!”龙宝接过来一看,发现这“画皮”两面完全相同,简直看不出正反,就和他当年看过的皮影戏里的彩色羊皮人似的!内心震怖不已,“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我去他大爷的…”他第一次感到在小世界里也不安全。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雪沾衣第一个尖叫起来。
  “闭嘴!你没那本事好吗?”龙宝骂道。
  龙临想起东陵若缬曾和他说起在神遗之地,她的一个队友也是这样诡异地死去,剩下一张“人皮”,然后消失。然而松涛后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倒和一条千年蛇妖似的蜕下了一层皮。
  “难道他能从小世界逃走?”胡旺财问。
  “绝无可能。”阵法师曹恒立答。小世界的手笔,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他在此间不眠不休地揣摩,却总感到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而已。
  毛菊花把辟尘请了过来,让他把犀照筋取下,抖了抖,恢复如故,交还给崔如铁,“这人已经死透了,不必担心。”说着,不知怎么伸手拂了几拂,取出一个薄薄的一指长短的东西,递给龙临。
  龙临拿在手中,不禁感到一阵恶心:竟然是一个扁平化的元婴,眉眼口鼻,正是松涛下那副模样;只是和一般的金灿灿的元婴不同,这个元婴从脸部到躯干到四肢都密布青黑色的花纹,和凡间的刺青类似,望之令人头皮发麻,显然是一种极为隐秘和特殊的功法所致。
  大家都怔忡不已,一番胡乱猜想各抒己见后,讨论的结果是:松涛后在领取这个任务前就可能被大慈阁下了某种毒,能在一定的时候取他性命,以免暴露大慈阁的机密。
  龙宝把松涛后的“画皮”卷了起来,还是交给易心柳收藏好。毛菊花在关押过松涛后的库房中还捡到了一片裂纹密布的扇形小玉碟,上面“松涛后”三个暗红的字,变成了黯淡的烟灰色。
  毛菊花说,“大慈阁恐怕不会死心,还会来找大老爷的…”
  “那就杀杀杀,杀光这些臭虫!“龙宝咬牙说,不知何故,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