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第四十八章 酒鬼评琴
他的衣袍宽大,将法宝遮住了,难怪一眼看去,就像随意站在的半空之中一般,若是如此,此人的修为较之那和尚,应该差了很远才是。
见赢月落地,黄衣女子又开口道:“赢公子奇技,小女子佩服至极,可惜啊,卿本雅人,为何却做这种摄人精魂的勾当,实有焚琴煮鹤之嫌!”
赢月闻言,脸色一冷,随后道:“无知丫头,你懂什么,幽魂曲定魂息念,何来摄人精魂!”
黄衣女子见状,面色不改,接口道:“金刚盟何时改行做道士了,奏安魂曲,可惜你眼前的都是一个个大活人,听你这一曲,只怕就真的魂无所依了。”
赢月尚未发话,身边那童子却按捺不住,抢身而去,一手指着那黄衣女子,大声道:“放肆,胆然侮辱我家公子。”
话音未落,只见他随手一挥,手中凭空出现一件奇怪的物什,尺许大小,通体血红,持之在手,泛着一股奇特的赤色光芒,将那童子的脸映得有几分诡异。
那女子忽见此物,亦是一惊,俄尔道:“难得难得,这寒血规也算一宝物,竟然随便出现在一个童子身上,看来金刚盟真是财大气粗啊”。
童子闻言,见其似有轻视之意,怒气更甚,狠狠地瞪了黄衣女子一眼,随后右手前伸,那寒血规红光一闪,瞬间一股寒气汹涌而来。
正当他要发作之时,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顿时将他气焰压了下去,童子默然收手,不解地看向身后之人,正是赢月。
朝他点点头,赢月示意童子退后,随后向那黄衣女子道:“赢某素问和姑娘未曾相识,一路跟随,只怕非切磋技艺这么简单吧,再说赢某自出道以来,操琴只问喜好,从不与人相斗。”
黄衣女子闻言道:“琴公子睥睨天下,等闲之辈自然不屑一顾,今日听君一曲,算是聊解夙愿,我本非为你而来,今日之事,不过巧合而已,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清心咒,亦有宁神静心之效,还请公子指点一二”。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双手轻抚琴弦,轻闭双目,似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苏迈在远处观之,兀自奇怪,心道:“这女子所言清心咒,似是琴曲之名,如何端坐琴前,却不弹奏?”
正疑惑间,忽闻一阵流水般的琴声自虚空传来,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琴音,却不知其所起,和刚才赢月所奏不同的是,这琴声似非人力所为,反而像天籁之声,听之无任何琴弦之音色,亦无转承之变奏,似乎自然而为之。
琴声柔美平和,如同春之轻风,又似冬日暖阳,缓缓而来,飘然而去,虽捉摸不定,却又惹人情思。
没有高山流水般的跌宕起伏,也没有雁落平沙的壮阔凄冷,有的只是一缕缕温柔的情怀,令人为之陶醉,却又不沉醉其中,像饮者欣赏一杯佳醉,又似食客面对一顿美食。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修士高人,无不静心聆听,整个流云渡口默然一片,那哗哗的水声此刻仿佛也受到感染而顺从了一般,静静地流淌着,远处归航的船只亦是默然地停靠在远处的岸边,不敢惊乱这美好的一刻。
一曲终了,如轻风吹过,悄然无声,琴音已远,众人却意犹未尽。
半醉半醒之间,只听得赢月一声叫好,高声道:“姑娘神乎其技,赢某钦佩之至,今日方知天外有天,数十年光阴虚度,井底之蛙耳。”
说完,竟然躬身朝那黄衣女子行了一礼。
如此一来,反倒让那本来从容淡定的女子,多了几分意外,忙飘身而起,躲了过去,正色道:“琴公子琴技世间仅有,小女子不过讨巧而已,实在当不起公子一拜。”
赢月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乐之一道,赢某自问尚有几分天赋,当日曾于青泯山中听泉台下狂言,断云琴下,无可听之音。今闻姑娘雅乐,不胜惭愧,昔年先师尝云‘琴者,神为上,精次之,技为下’,姑娘琴技,不染凡俗,实为仙音,可谓琴之神者,赢某甘拜下风。听君一曲,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还未请教姑娘高姓大名,赢某自多请益?”
黄衣姑娘俏然一笑,有些意外地道:“素闻琴公子清标傲世,乃金刚盟中年轻一界之翘楚,今日一见,似乎传闻有虚啊,你我道不同,多交无益,不如就此别过罢。”
说完也顾不得赢月的反应,却是转身自顾自离去了。
望着黄衣女子渐次远去的背影,赢月竟似心有所失,一时怔怔然不知所已,直到童子呼唤才回过神转身招呼了一声,便大步朝那渡口而去。
场中一众乡民,见无热闹可看,不到片刻,也便四下散去了。
苏迈见众人离去,正欲回转,打算至村里寻些吃食,忽听得耳畔传来一声轻叹,“可惜啊,这琴公子也算一时俊彦,奈何徒有技法,虽琴音盖世,却难成大气,这小姑娘赢得讨巧,却倒也算正大光明。”
言毕,又是咕噜一声,却是一阵酒香飘了过来。
苏迈循声而去,转头一望,只见不知何时,在这老槐树的另一头,斜躺着一粗布青衣的老者,须发半白,双眼迷离,似醉非醉,此刻正抱着个酒葫芦喝得欢快,时不时还打个酒嗝。
见这模样,苏迈心中好笑,这老人家醉意朦胧的,还能分辨得出琴乐吗?
不过听他之言,却又不像信口开河,于是便转过身来,试探着道:“老丈,听您之言,似乎也精于琴道啊?”
“精不敢说,略知一二”
老人抬起头,迷着眼瞄了苏迈一眼,道“怎么,敢情你小子也对这音律感兴趣?”
“说不上兴趣,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觉得好听罢。”
“有多好听啊,说来听听。”
老人似乎对苏迈的话有了兴致,一翻身坐了起来,饶有精神地望着苏迈,随手又喝上了一口。
苏迈想了想,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
他自幼流浪,九洲大地风情各异,他倒也见过不少抚琴唱曲的艺人,不过今日这一回,却是生平仅见,以他之见识,要说出个中之妙,着实有些为难。
挠着头想了半天,却是一句合适的评价也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得讪笑道:“这二人曲艺高超,听起来都很好,只是如果非要说的话,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哦,有何差异之处,你说说看。”
老人一听,似乎略有惊讶,朝苏迈招了招手,往身边一棵裸露的树根一指,示意他坐过来,然后随手一扔,却是将那酒葫芦扔了过来。
苏迈也不客气,随手接过,却是仰头喝了一大口,呼出一阵酒气,随后道:“酒是好酒,奈何却有股花香味,爽冽之余多了几分脂粉气。”
“你懂个屁啊,什么脂粉气!”
老人怪叫一声,随后又道:“此乃流云渡有名的醉花荫,以鲜花入酒,酒中自有股清甜之味,你可知道,此酒酿成后,须经古桃林深埋十年以上,吸桃花精气,方可出封,若非老夫亲自取来,你小子怎会有此口福。”,老人似乎对苏迈的不识金玉很是不屑,随手一招,将他的酒葫芦要了回来。
苏迈也不介意,笑了笑,随意了坐了下来,说道:“品酒赏乐,老人家原是雅人啊!”
“废什么话,人生得意就该须臾尽欢,有酒就喝,有曲就赏。快说说,你适才所言的区别”。
苏迈定了定神,将身子往大树上一靠,正色道:“真要说区别吧,我也不甚清楚,那琴公子神乎其技,琴在他手上,却像是活的一般,弹出来的曲调让人特别舒服。怎么说呢,就好像喝了一杯好酒,从嗓子里流淌直下,畅快舒爽,只想再来一杯,而那黄衣姑娘弹的琴却完全不一样,她是隔弦而奏,没有琴公子那种酣畅淋漓,但听完之后,却像喝一杯清茶,温润而清洌,使人如沐春风,欲罢不能。”
“嗯,虽未得神髓,亦差之不远。这琴公子修为一般琴艺却是登峰造极,只可惜年岁尚浅,好胜心强,若不收心,终难堪化境啊”老人一声叹息,言语间却似有几分惋惜。
“何以见得呢?”
苏迈听老人一语,却也来了兴致,忙不迭地问道。
“琴之一道,变化万端,其下者在乎曲谱,其中者在乎技艺,而其上者却是心境,曲谱可寻,技艺可练,唯心之境非久习之功,这赢月学琴成痴,在技艺一道已堪化境,奈何心魔难驭,终不过奇技淫巧罢,难免流俗,非大家所为。”
“那这黄衣姑娘呢,难道她已经突破心境了吗?”苏迈急问道。
“非也!”
老者摇头一笑,道:“若论琴技,非赢月之敌,小姑娘赢在琴谱,和她独特的术法修为,当然,还有她那把世间独有的若耶古琴。”
“操琴跟修为也有关系吗?”
“凝气为丝,以虚为实,这并不难,难的是琴音原自虚无,却非弹奏而为,能够跟听者心灵呼应,这清心咒与其说是琴谱,倒更像是一门技法,有疗愈之效”老人抚须而言道。
“什么技法,这般神奇?”苏迈追问道。
“神州大地,流派众多,奇门异术数之不尽,老夫亦是猜测罢”
“也是,修行之道,各尽其妙,也许这黄衣姑娘修的就是一门高深的心法吧”苏迈若有所思,却也不得其解。
“这么看来,你小子还是修道之中啊,哪个门派的?”老人随口问道。
苏迈一听,面有苦色,若说修行,他也算略窥门路,数年苦修,奈何终不得其门而入。
就他现在的状况,说是修士,都略有勉强,只怕今生也和修道无缘。
不过老人问及门派,倒让他心中一惊,这桃花古渡虽然远离铁剑门,但难保没有云游的弟子出现,自已逃出祖师堂后,虽不知后事如何,但终究不为师门所容,此刻还是谨慎为好……
念及此,苏迈忙道:“我哪懂什么修行,只是经常听说书的人讲,听多了,知道了一点。”
“大道艰难,做个凡人更自在。”
老人喝上一大口,随后又道:“你即非修行中人,为何身上背着个似剑非剑的铁棍子?”
苏迈一听,忽而想起那山洞之中老和尚的话,此物来历不明,中有怨气纠缠,似非正道之物,不过对苏迈而言,只是寂寞天涯的玩物罢,遂摇摇头,随口说道:“这东西乃此前于一荒山中拾获,不知有何用处,顺手便拾了回来,随便带在身上。”
老人闻言,漫应了一声,也未细问,随后便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戏也看完了,走罢”。
还未等苏迈回应,便大步朝镇子方向迈去。
苏迈本来也想去市集弄些食物,但想着自己身份,此时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还是不宜现身,不然人多眼杂,不小心被铁剑门子弟认出身份,就麻烦了,不如待到晚上人少点,再去找找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