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几度枯荣
“烟儿自然没有那个权力去管尊师,只是君子谦逊慎恭,克己复礼,尊师为我儒家之师表,更应该带头守礼,需知仁者爱人,人恒爱之。以尊师如今的脾气,只怕老尊师在世,也管不了了。”烟儿怀抱古琴,容颜绝美,面对素来飞扬跋扈的荀焱,竟然毫不退让,连脸上的愠色都不加以掩饰。
凌弘不由得讶然,就连姬翰邈堂堂圣阶,都不敢如此,这巨子安能忍得下这口气?
不料,荀焱竟罕见地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看了烟儿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反常态般平静地说:“师父对荀焱恩重如山,荀焱自然不敢忤逆师父的教诲,烟儿,我的所作所为自然有我的道理,希望你有一天能明白。我们走。”
说罢,荀焱竟然一个转身,就要带着颜圭和众人离去。
来势汹汹,却雷声大,雨点小,看得凌弘一脸愕然,心中只道,怕这烟儿的来历没有那么简单。
临走前,荀焱还不忘回头对着凌弘邪邪地一笑:“嘿嘿,有女人在,不宜见血,今天就先放过你们。不过,你的那把刀不错,我很感兴趣,我很期待能和你打上一架。”
凌弘傻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置可否。
随着荀焱的转身离去,荀焱身边的众人自然无不跟从,瞬间空了一片。直到荀焱一行人走远了,还站在原地的姬翰邈才狠狠地一甩袖子,冷哼道:“哼!竖子不足与谋!”说罢,面无表情地看了凌弘和陈逍一眼,又深深得看了一眼烟儿,默然离去。
看来,大秦儒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团结和睦,德馨木世外桃源的表象下,暗流涌动啊。
凌弘耸了耸肩,不过儒家的家事与他这个外人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他打定主意,等自己和菁瑶的身体养好了,便立刻离开,没有必要去理会这分外闲事。
只是自己和霍菁瑶经过儒家这一闹,难免成为大秦逃犯,大秦有严格的保甲制度,没有路引是无法动用传送大阵的,以人力穿越大国边境更是天方夜谭,就算远离儒家的是是非非,天大地大,自己和菁瑶又能去哪儿呢?
想到这里,凌弘免不了又对这大秦儒家产生了几分怨气。
似乎是看穿了凌弘的想法,陈逍笑着拍了拍凌弘的肩膀:“此事本是陈某与儒家的一笔交易,想不到却把凌兄弟无端牵扯了进来,心里一直愧疚得很,此间事了,凌兄弟不如和我一起走吧。大秦律法虽然严苛,但是疆域太过辽阔,人口庞大,只要躲到另一个大州去,这里的官兵便奈何你不得。”
凌弘苦笑摇头道:“我这次是被你们害苦了,我听闻大秦实行保甲制度,举报有赏,包庇连坐,动用传送大阵,需要正式的路引,没有传送大阵,以人力想躲到其他大州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的确,操作这件事难度最大的,就是大秦官方的路引。”陈逍诡异地一笑,“那如果,我有办法帮凌兄弟弄来官方的路引呢?”
“嗯?”凌弘顿时意动,以大秦的疆域和人口,如果能顺利通过跨州大阵,官兵的确难以追查。但凌弘更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自己身上没有陈逍想得到的利益,这个人绝对不会轻易地帮助自己。更何况,大秦路引,非同小可,上面需要加盖各种官印,一方官印,维系着一方气运,绝对无法仿造,是大秦良民百姓的身份证明,而且哪怕是真正的良民百姓,轻易也难以获取,为了防止疑犯潜逃,审核极其严格繁琐,甚至要追查祖辈身家三代。
而凌弘和菁瑶本就不是大秦人氏,现在的身份又是不清不白,想弄到路引,无异于登天,哪怕陈逍真的有通天的手段,为自己和菁瑶弄来路引,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份人情,何止万金,陈逍想要的,又是什么?
凌弘突然警觉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看向陈逍。
“凌弘兄弟别这样看着我,说起来,陈逍的确有一件事情想请凌弘兄弟帮忙。”陈逍突然收敛起脸上嬉笑的表情,一脸认真地看着凌弘。
“不妨先把条件讲清楚,我再考虑一下。”凌弘也一脸认真地看着陈逍,并没有急着答应。如果陈逍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却不求回报,凌弘绝对会一口回绝,但是陈逍既然提出这是一场利益交换,凌弘反而想听听他的条件是什么。
“哈哈哈哈这件事对于凌弘兄弟来说轻而易举,只是涉及陈某自身的一些秘密,不便在烟儿姑娘面前明说,不如等夜里,我请凌兄弟喝酒,我们再细谈,凌兄弟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也不迟。烟儿姑娘,实在抱歉呀。”陈逍爽朗地大笑起来,对着一旁的烟儿一个拱手。
“无妨,陈先生是家父的好友,说起来烟儿还是陈先生的晚辈,陈先生无需多礼,烟儿自然懂得分寸,不会去刺探陈先生的秘密。”烟儿嫣然一笑,也是落落大方地对陈逍还礼道。
凌弘这个愣头青挠了挠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
“烟儿姑娘专程来为我凌兄弟解围,想必一定有事找他,我就不便在此多做打扰了,先行告退了。”陈逍看着凌弘玩味地一笑,“凌兄弟,美人在旁,可别忘了今晚我请你吃酒。”
凌弘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陈逍脚步奇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远了。
“嗯”凌弘看了看还站在自己身边,浅笑盈盈,一身薄衫的烟儿,突然有些尴尬,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凌弘虽然不怕你家尊师,但还是多谢烟儿姑娘出手解围。”
看着凌弘傻乎乎的样子,烟儿噗嗤一声,忍不住伸出如同羊脂美玉般的素手,掩嘴轻笑:“少侠言重了,此事,本来就是我儒家不对在先,有违先贤待客之道,烟儿惶恐,还请少侠不要怪罪。更何况,少侠中了大秦的破气箭,此箭极为歹毒,不但可以破开修行者的护身气劲,还会让修行者体内的气慢慢消散,还好烟儿及时用药稳住了伤势,否则少侠跌回二阶都有可能,如此伤势,还真不一定是尊师的对手。”
凌弘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际,更何况还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顿时就想开溜。正好问问菁瑶在哪个屋里,自己得赶紧过去看一下,菁瑶带着病和自己奔波,凌弘实在是放心不下。
还没等凌弘开口发问,烟儿已经轻轻启唇道:“其实烟儿这次来找少侠,是想告诉少侠一声令妹醒了。”
“烟儿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菁瑶躺在古香古色的木床上两只白皙纤细的藕臂露在薄薄的衾被外,仿佛上天雕琢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大病初愈,菁瑶裸着双臂,非但没有感觉到寒冷,反而觉得有一股令人异常舒适的暖意。
床下是一片碧绿的草色,日光透过竹帘,透过顶上哗啦啦作响的树叶,轻轻渗进来,和煦而温暖,将一地的浅草照得郁郁青青,一旁是一座雕刻着瑞兽的小炉,散发出淡淡的安神麝香之气,让人舒服得想继续睡过去。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小弘子怎么还不来看我。”菁瑶撅着小嘴,又将肩上雪白的衣袖往下一拉,盖住了比白衣更加细腻的玉臂,右边的手臂上,一只金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一会儿小弘子就要来了,我不能再把袖子挽起来了,爹爹说过,女孩子要矜持。”
“爹爹”菁瑶轻轻地呢喃着这两个字,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像潮水般从心头涌起,上了眉头,溢出眼角。就这么平躺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很快浸湿了菁瑶的鬓角和耳侧的绣枕。
人平躺的时候,眼泪就会往耳朵里流,菁瑶静静地等待着凌弘的到来,和凌弘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容易忘记一些不开心的回忆,但是这些悲伤并没有消失,而是被不断得积压和存储起来,一旦四周围安静下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这种悲伤就会趁虚而入,一个巨大的浪花卷起,将菁瑶的心理防线击溃。
菁瑶不记得自己流了多少眼泪,只觉得整个耳朵里完全积满了水,很不舒服,听觉似乎完全被封闭住了,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只剩下无限的悲伤,随着耳朵里的泪水,在大脑里奔腾汹涌。
菁瑶试图闭上眼睛,但是这并不能组织眼泪流下,所能起到的作用,无非是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都同时关闭,仿佛一个人独处在一片无限的黑暗中,更加的孤独,更加地悲怮。
仿佛察觉到了菁瑶的悲伤,菁瑶右臂上,一只金色蝴蝶猛地亮起,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仿佛欲要振翅飞出,一股悲伤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惊得屋顶的树叶疯狂摇曳,仿佛在随着菁瑶的心境而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
闭着眼睛的菁瑶并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风似乎越来越大,竹帘也被大风吹起,光线疯狂地从窗口涌进这间昏暗的屋子。
地面上的浅草不知何故,竟然在刹那间由青转黄,又褪为破败的深褐色,瞬间枯萎。
头顶的树叶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更加疯狂地摇曳了起来,一股庞大的灵气从窗外随着大风和光线共同涌入,似乎欲要挽救地面浅草的生机。
紧贴地面,枯萎破败的小草得到庞大灵气的滋养,又奇迹般站立起来,瞬间褪去所有死气,起死回生,焕发出无限生机,神采奕奕,青翠欲滴,窗外涌进来的灵气似乎还有剩余,竟然推动着小草长得比往昔更加高大茁壮。
菁瑶手臂上的金色蝴蝶越发灵动,突然间,从金色蝴蝶上传出一曲幽幽的歌声。
歌声听不清具体,仿佛远在天边,缥缈莫测,又似乎从遥远的上古飘来,听不清具体的含意,只有一股深深的悲伤,充斥着整个天地,这股悲伤仿佛跨越了万载的时光,穿越了生死轮回。
蝶唱。
地面上的小草在歌声的感染下,如同悲伤得心碎了一般,又瞬间枯萎下去。
“沙沙沙”德馨树的树叶摇曳着,一股更加庞大的灵气涌进来,支持着小草从绝望中走出,重返生机。
枯萎,重生,枯萎,重生,循环往复。
菁瑶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地上的小草已经是几度枯荣,仿佛人间几度春秋。
“菁瑶,你醒啦。”门外突然响起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房间里的蝶唱戛然而止,风停了,竹帘“哗”地一声落下,屋内又恢复了昏暗,屋顶的树叶停止了摇曳,初生的小草活力无限,金色的蝴蝶瞬间隐去了所有光芒。
一缕檀香,让人心旷神怡,一切仿佛都从来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