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绝脉钉

  王介面无表情的半躺在阴暗角落里一坨破烂发霉散发着腐臭气息从外表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草铺上,那是他的床,他空洞的双目仰望着头顶上被湿气浸透得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的房顶,心里不自觉苦笑。被囚禁在这大小不足跨步之遥的牢房中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三年。
  三年的日子,真的能改变许多,就好比三年之前的过往,与现在的自己,仿佛中间隔断了一条遥不可及的长河,过往的自己意气风发的在岸那头,而如今腐朽枯萎的自己,在这头。那一年,王介凭借着一身二阶临三阶的武阶水平,不能说在大秦都城,至少在边域之中,也算是个威名远扬的人物,现在,却只能烂在这牢房中。
  奈何当初年少轻狂,与富家子弟结下梁子,并企图以一人之力搏秦军,血溅百里,无意触怒地方上的高层人物,派下圣阶强者,仅此一招便将自己就地制服,他永远都忘不了一身鎏金色华贵衣襟的那个圣阶强者,踩着自己被一招打得血肉模糊的身躯,狂傲的大笑着,把数颗绝脉钉一颗接一颗打入体内的场景。
  绝脉钉。
  绝脉钉……
  王介虚弱的重复着那个让他日夜无眠的三个字,顿时浑身竟然瑟瑟发抖了起来,他颤颤的掀起了左手满是污秽的衣袖,只见在他那手腕处,外露着一颗漆黑色的圆头,这便是绝脉钉。钉身大半截没入体内,只留下一个钉头在外。
  纵然岁月变迁,王介在看到自己身上的钉头时,仍旧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足足三十六根,就是这么小小的钉头,封死了自己周身畅行的筋脉,令自己无法运功,而无法运功的武阶修炼者,又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甚至更为可怕的是,每隔上一段阴雨时节,身上被打入绝脉钉的位置,便会像如同万蚁啃食般疼痛。
  滴答,滴答……
  静静的牢房里,阴重的湿气凝结成的水珠从高处落下,似乎整个世界的活物,就剩下了自己和角落里蠢蠢欲动的老鼠,除了每天唯一一餐的饭点时间,这牢房之中,便不会再有其他生人进来,而这牢房之中,多半都是和自己一样被打残的江湖人士,监狱卫兵们根本不担心他们会越狱,因为这些人根本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已经和废人无一。
  “开饭了,都起来,渣滓们,今天有贵人驾临,特批的加餐,快从你们猪圈里爬出来。”
  王介浑身一个激灵,从草埔上挣扎了起来,对于这个声音已经听了多年的他,不可能陌生。每天一有这个声音出现,便到了开饭的时间,而今天的饭点,不是几个时辰前刚吃过了吗。
  像一只乞食的流浪狗一般,王介趴在牢房栏杆前,将嵌在栏杆上的食盆往外一推,那还带着食物残渣的三角食盆便翻到了外头,等着装着食物的推车来,就会有专人舀上一勺洒在上头。
  外头的火光很昏暗,在这个十来步才有一盏微弱火光的过道之间,王介朝着餐车到来的方向翘首等待着,同时,越来越多的狱友们也同他一样在各自的饭盆前等待着,空气间充满着某种异样的焦灼气息,一个个人犹如化身成了饿死鬼,睁着偌大的眼睛祈祷着这次的加餐能够见上一点油水。
  恶相的狱卒随手给王介面前的食盆甩了一勺子满满当当的餐食后便离开了,王介抹了抹脸上被飞溅到的汤水,心里没有丝毫的怨气横生。常年无尊严的过活,就算现在让他舔狱卒屁股来换取一顿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王介低着头看了看食盆里的食物,依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了食盆里一盂煮的稀烂的面条,夹着一两根烂菜叶儿,他连忙用手抓起了一把,满当当的塞进了嘴里,那久未得尝的味道,让他断然落下了男儿热泪,虽然毫无味道可言,但是摆脱了往日剩菜剩饭的王介,今日这一餐,却是同吃到了人间美味一样的满足。
  正欲下手捞下第二把的王介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先行离去的餐车后面,显然还跟着不少的人,王介很是少见这阴暗的地牢会一下子下来那么多的人,而且还是上头地面的城守军开路,能当得起这架势的,怕八九不离十是秦国的达官显贵。
  可是达官显贵,又怎么会来着这种地方。
  王介想到了先前被卫兵押来的两个昏死过去的人,卫兵间还讨论着什么儒家乱党,另外还有早些时候地面上传来的激战声,今天的城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师尊,今日法场上逃脱的儒家乱党头目,已经被我生擒,听候师尊发落,这次是弟子的无能,在那家伙手上落了下风,弟子今后定当刻苦研习”
  “哎,也罢,你就不要自责了。”
  “谢师尊洪量,弟子回去定当向上头自行请罪。”
  不远处的走道里突然传来了对话,对话的内容在这安静的牢房中自然显得清晰无比,王介也听了个大概,从声音来辨别的话,应该是一个老者与后辈的交流,虽然王介现在一身功力尽废,但是修行得来的预知危险的能力却是没有减弱多少,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某名的心悸,好像有多个高于自己实力的存在驾临了这个脏乱的地牢,而且多个存在中的其中一股气息,有着那么似曾相识的相熟,好像在哪里碰到过。
  王介绞尽脑汁的回想着,飘忽的眼睛无意中落到了手腕上的绝脉钉,几乎是在刹那之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的煞白,就好像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秒钟里被吸得一干二净。王介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三年前的画面不自觉的在脑海中滚动播放着,惶恐中的他,受惊的抬起了脑袋,与牢房门前走过的一个男人打了一个照面。
  犹如晴天霹雳横贯后脑,王介不顾着食盆的面条还没吃完,整个人像炸了毛的猫儿窜了起来,缩进了黑暗的角落,可怜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子竟如筛子一样的剧烈抖动。
  白飞驿傲气的双眼留意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见了自己反映强烈的怪人,心里不由得生了疑惑,不过这疑惑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旋即半倾过身子,对着背后信步走着的灰袍老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地牢的深处,有专用的刑讯室,专门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来进行拷打刑犯,秦国法度严苛,对于刑法这一块更是可以用无人性来形容,平民一旦犯了过错,被官府抓了进去,不问罪责,定是先行一百杀威棍,之后若是进了牢房,更是日日供狱卒拷打玩乐,正常人进了秦国大牢,有命出来的,多半也是终身残疾,没有残疾的,也是留下了精神疾病,容易惊厥。
  而这时刑讯室之中的木桩镣铐上,结结实实的拷着两个鲜血淋漓的男人,一面站着的几个挽着袖子拎着长鞭的狱卒,火炭盆跃动着亮黄色的焰火,而白飞驿,则先行跨进了门槛,衣摆轻扬,站定在了一旁,耐心的等候着身后灰袍老者的到来。
  “姓白的,你有本事杀了我们,给我们下绝脉钉算什么,我自认为我武技不如你,但是我们儒家弟子,却是没有一个孬种。”
  许是感觉到了白飞驿身上微微逸散出去的气息,其中一个男人抬起了头,散乱的头发间,依稀可见是赵正的容貌,只是方才还喜精打小算盘的赵正,如今变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几个时辰下的拷打,足以让一个失去功力的修炼者神智崩溃。
  “哼,你的死活,可不在我手上掌控者,得由我师尊拿捏,是把,师尊。”白飞驿眉头一挑,恭恭敬敬的对门口方向作揖鞠了一个深躬。
  “你师尊?”赵正努力瞪大发肿的双目,入目却是一个灰袍的朴素老者飘然而来,看似简单的迈步,实则隐隐带着体内磅礴的气息加持,让人觉得看起来也许只是轻轻一步,但是却有种能够横亘千里的的感觉。
  “莫不是”幡然醒悟的赵正夸张的张大了嘴巴,活像被生生塞了一颗鹅蛋一样夸张,他瞪着灰袍老者,双目中流露的已经不是恐惧,而是对于自己下场的绝望。
  死可能并不可怕,因为只是一瞬间的痛感就可以飞升极乐,但是可怕的是,折磨你,可是偏偏让你吊着一口气,凌虐你直到你濒临死亡线,又把你救回来继续凌虐,如同玩弄木偶一般的残忍,这便是赵正听闻的关于灰袍老者的传言。
  “是不是觉得,后悔加入儒家乱党了,我就搞不懂了,造反,有这么容易造反的吗,大秦帝国的基业,岂是你们这些蝼蚁所能够撼动。”灰袍老者沉默不言,而白飞驿则是戏谑的一笑,手中的折扇挑起了赵正的下巴,“按我说,无论你们儒家弟子来多少个,我师尊都能一个个把你们全部碾成渣渣。”
  “飞驿,干正事吧,这些闲碎之事,你稍后自己解决。”
  对于白飞驿不正经的挑衅,灰袍老者不温不火的道了一句,他眯着眼睛轻轻扬了扬手,便让旁边驻守的守卫们退出了门外,等待了片刻后,方才睁开浑浊的双目,朝白飞驿使了一个眼色。
  “知道了。”白飞驿点了点头,转而将目标看向了旁边昏死的另一人,“我知道你没死,你说过要和我们合作的,现在,该继续践行你的诺言了,告诉我,儒家这附近最大的聚集藏身处。”
  “合作?”赵正听的真切,没等白飞驿说完便怒气腾腾的转头去看旁边昏死的男人,这个儒家附近小据点的基层领导人,还有他曾经的接线上家。
  “啪!”
  白飞驿反手一个折扇狠狠刮在了赵正的脸颊上,原本就被皮鞭抽的皮开肉绽的脸立刻又肿起了一大块,疼的赵正嘴里直呻吟。
  “你还不知道吧,整个公开处刑都是预定下的计谋,为了引你们这些大鱼上钩,我知道这附近的一个武阶强者的墓穴即将开启,你们儒家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有些实力的高层人员都会云集于此,所以我将计就计,准备一网打尽,只是计划上有了些疏漏,没有算到你们儒家竟然有这种程度的强者。”
  “但是,这一切还是有所收获的,所以,来吧,告诉我,告诉我,这些人,逃去了哪里。”
  “儒家的气节何在,居然和敌人为伍,你忘记了我们的信仰了吗。”赵正忍痛破口大骂道。
  白飞驿这次破天荒没有继续殴打赵正,而是阴笑着看着自己面前死气沉沉的这个男人,片刻,这个男人虚弱的抬起了头,还流淌着血丝的嘴巴轻微颤动:
  “好,我我带你们去.”
  凌弘缓缓睁开了眼,入眼是一片温和的翠绿,郁郁青青的树冠就在他的头顶上,树冠的四周飘着许多散发薄弱微光的飞絮。凌弘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到如此娇翠欲滴的颜色,日常的匆匆忙忙,让他从来都无暇顾及于眼前的景色,只是一味的迎头前进,从不知自己错过了多少的美好。
  肩膀的伤口此时才有了一些疼痛,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是中了秦军能够穿透护身气流的箭矢,他在中箭之后,就有尝试着去拔下箭矢,可是剧烈的疼痛,加上箭头上没有血槽开口,令钩爪般的箭矢,像嵌进了身体一样的死死卡在了肩膀上。
  不过这时候探手一摸,却是没有箭矢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纱布,用手一摸,还能够摸到纱布上微微潮湿的浸血感。也是这时候,凌弘才警醒过来,自己现在好像并不是在外头,因为没有了白雪皑皑,更是没有的严寒的彻骨感,整个空间里,都包裹着温暖的气息,甚至于让凌弘有些许出汗。”你醒了。”
  一声清婉的女声。
  凌宏扭头一看,看到的却是一身蓝白长裙的少女,侧对着自己在一片绿盈盈的草地上屈膝而坐,面前摆着一个台案,台案上是一架古朴的琴。少女长发微挽,碎发遮颊,朱唇轻启,纤细的手指随之拨弄着琴弦,似乎在跟着细唱着什么音谣。
  “婉言”
  凌宏无意识的吐了两个字,然后瞬间惊诧的回过神来,他记得在之前的一次梦境之中,似乎见过一个抚琴少女,唤作婉言,方才虚晃之间看到的景象,居然有那么一点儿相似,可惜凌宏无论是婉言,还是眼前这个少女,一个都没有印象,更不用提什么回忆了。
  凌宏正欲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倒是不远处的少女停下的手上的琴韵,侧过头冲凌宏轻灵一笑,那如若桃花般娇嫩的容颜,让凌宏都有些沉醉,只是在这之余,凌宏注意到了少女身上的一些异样,譬如,她的左手无名指失去了一截。
  “这世间,难寻一个十全十美的东西,只是这琴音,少了一截手指的点缀,终究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少女昙花一现的笑容即刻收敛,她失落的低下了头,握住了左手残缺的手指,“少侠还请多休息,烟儿这便离去。”
  凌宏想要问点什么,只是还没等说出口,便看见少女已经起身离去,独留下一架古琴空空荡荡,再也无法发出一丝声响。凌宏将灵视悄然释放,探觉到了一点不可思议的收获。
  “竟然,是二阶的道阶修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