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死无生

  司马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无数的鲜血汩汩地从几乎碎裂的上半身和七窍里流了出来,不知是内脏碎块还是碎肉的东西黑乎乎地糊了一身,手中的唐刀缓缓地发散出一片殷红的光芒,一股不愿离去的杀意又轻轻地激荡开来。
  “没用的,绝对的差距,哪怕你用再诡异的秘法,也无法弥补!置之死地?我现在就把你置之死地!”光头狞笑了一声,把手中的鬼头杖往身前轻轻一抛,诡异地悬浮在空中,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气息油然而生。
  “死……你今日必……呃啊——”司马慎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突然又回光返照般对着天幕咆哮起来,满头白发披散,癫狂到了极点,手中的唐刀也一下子红光大盛,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要一触即发。
  “轰隆隆——”
  仿佛要和司马慎的咆哮声相互呼应,天上突然想起一连串的炸雷,如同苍天震怒,几道电光从乌云间闪过,把整个黑夜照得恍如白昼。
  “哈哈哈哈哈哈,这方天地容不下我,而你妄用献祭之法,天地更容不下你,看来根本不需要我动手了,比起我来,你才是一个上天厌弃之人!”光头抬起头看着那一串电光,像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得意地大笑起来。
  “置之死地………啊啊啊啊啊!”司马慎也仰望天空,不甘地大声咆哮着,手中的唐刀也随之发出耀眼的红光,似乎要化为夜幕中一轮妖艳的血月,足以斩杀一切,仿佛现在的他,要击杀光头易如反掌,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压制禁锢,终究,没有力量再挥出那最后一刀了。
  “轰隆隆——”天上的雷声更大了,似乎有神灵震怒,要降下惩罚。
  司马慎的整个身体,也随着手中唐刀的红光似乎要燃烧起来,却又一下子耗尽所有命数一般,死狗一样往前一软,瘫倒在地上留下一大摊污血,不再动弹了,手中唐刀的光芒也在一瞬间耀眼到了极点,却又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如同一张努力想和皓月争辉的白纸,在烈火中焚烧,生命到了最为璀璨的巅峰一刻,却又很快熄灭了,仿佛从未燃烧得如此耀眼过,只是匆匆一瞬,便又归入永恒的沉寂。
  雨点疯狂地砸向大地,而司马慎破败不堪的尸体,竟然也一下子化为了一堆黑灰色的余烬,也许彻底地燃烧过后,便只配剩下灰烬吧。
  “缺少对‘道’的领悟,哪怕掌握献祭千人的禁法,也不过如此,力量达到了,境界上却依旧是蝼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连我都没有参悟明白,又岂是你一个二阶的蝼蚁可以强行窥觑的?”面对眼前的人形灰烬,光头摇了摇头,竟然突生感慨,隐约之间,似乎又有了些领悟,困顿多年的境界瓶颈,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咳咳……该死,这个小杂种动用献祭禁法,差点引来天罚,虽然在天罚降下之前就自行死亡,但无形之中,天地对我的压制也连带着加强了数倍。若是在平常,我说不定可以突破到五阶极锐!当务之急要赶快带走神女,否则夜长梦多!”光头伸出手收回悬浮的鬼头杖,另一只手捂住胸口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咬牙道。
  “置之死地……”一个微弱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光头浑身一颤,强大的圣阶灵识瞬间张开,迅速掠过周围的一切,灵识探知的结果却是,传送大阵周围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活人了。
  “怎……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气’的力量,甚至没有任何其他生命的气息,难道是……”光头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同以往的惊慌失措,这种惊慌,哪怕是在面对司马慎的强杀一刀时都没有出现过,或者说,停留在圣阶多年,高高在上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了。
  “十死无生,无论敌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光头的耳边轻轻地响起,似乎有一个幽灵贴着脸在轻轻吐气,带来一股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寒意。这股寒意是那样的薄弱,像是一阵清风,又像是濛濛的雨丝,没有任何滔天的杀意,也没有任何耀眼的光芒,像是隐去了所有的锐气,微小到让人本能地去忽略,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光头颤抖着伸出布满泥垢的手,想要抚摸自己的喉咙,那个地方,刚才好像透过他的气劲,滴进了一点雨丝。那点雨丝真凉啊,起先还不易察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一瞬之间,好像过了万年。
  如同坚硬的山岩永远不会防备雨滴,而这一点雨滴,却在悠久的岁月里,逐渐渗进皮肤,渗进血肉,渗进骨骼,渗进灵魂,慢慢扩散为生命无法承受的滔天凉意。
  真凉。
  光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了一丝力气,右手甚至已经握不动鬼头杖,乌黑沉重的大杖“哐”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回响,像是有一个沉重的生命陨落了。
  “扑通。”
  一颗硕大的光头不知何时突然滑落在地上,那样地突兀,却又那样地自然,甚至没有激起动脉的泉涌的鲜血,仿佛没有任何外力作用,那颗头颅瓜熟蒂落般,顺其自然地就应该自己掉落下来。
  凌弘静静地站立在无头的尸体旁边,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有一股记忆碎片触手可及,手上不知何时握住了司马慎的那把唐刀。妖异的圣阶之兵,不知从何处所得,此刻早已隐去了所有的光芒,变得仿佛凡铁。片刻之后,凌弘若有所思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大唐长安,观星楼。
  一个青年男子盘腿坐在楼前,木簪斜倚,闭眼假寐,面容俊秀得仿佛从画卷中翻开的谪仙人,一身白色的道袍一尘不染,领口和宽大的袖口上密密麻麻地用蓝色的丝线修满了诸天星斗,发出微微的光芒。突然,青年男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狭长的丹凤眼下,两个眸子竟然是一金一银,闪过满天星光,星河变幻。
  “绝杀之刃,十死无生,果然是他。”
  青年男子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朝着南面的方向凝望了一会儿,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望东城,涯江之傍,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色斗篷的消瘦的人影迎风而立,看不清男女,独看江边的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突然又转过身,朝着南方平喜国都的方向看去。
  “置之死地,十死无生,这种可以跨阶杀敌的‘道’和‘意’,半年前曾经在这涯江出现过,理论上一生只能施展一次的禁法,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十方世界大得无边,果然会有这样可怕的天才,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亲手杀了你。希望你在我找到你之前,还可以撑过这一次。”
  大越,蝶都。
  一个身着白衣的清冷女子,静静地坐在一处凉亭内,扶着一具古香古色的焦尾琴,女子的年纪看上去不足及笄,过于白皙美丽的面庞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好像随时会乘风归去的广寒仙子,虽未着妆,却让周围的桃花林都黯然失色,眉眼间竟依稀和霍菁瑶有些相似。一只金色的蝴蝶轻轻落在女子的肩膀上,微微摇曳着散发点点光辉的翅膀。片刻后,弦音戛然而止,女子望向北方,轻启朱唇,清冷的嗓音却恍如天籁。
  “一个四阶的废物,没有我的命令,竟然还敢对蝶儿不敬,死了倒也清净。这个蠢货,如果我想将蝶儿强行带回来,早就亲自动手,还轮得到他?不过……蝶儿还不愿意回家吗?”女子未施粉黛,水墨画般的眉眼里飘过一丝江南烟雨般的落寞和伤感,却又很快消逝不见,“不过那个小子倒是有点意思,这种跨阶杀敌之法,虽是旁门小道,竟然隐约和七阶涅槃之境的道意有些许相似,将所有的气息,包括自己的生命,都凝聚成不会外散的一点,对敌人进行绝杀一击。难道他已经在生死之间,顿悟了置之死地之道?只是这一击下,只怕自己也凶多吉少,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过……”
  女子又嫣然一笑,自语道:“不过自损一千弱兵,全歼敌八百精锐,又何尝不是赚到了。也罢,既然蝶儿在他旁边,我就亲自帮他一把。”
  言毕,似乎有金色的蝴蝶轻轻摇曳起翅膀,化为一道淡淡的金雾,在微风中缓缓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