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幻由心生
凌弘在连成排的屋脊上静悄悄的飞奔,以他目前的轻身功夫水平,只要没有在上面放声歌唱,下面这帮撑死只有一阶的守卫怕是一个也发现不了自己已经潜入皇宫。
“霍山这家伙,心还真是大啊。”凌弘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他已经大概清楚为什么霍山会带着菁瑶与自己一同进皇都面圣。这其中如果不是皇帝老儿暗中指使的,凌弘发誓把自己靴子吃下去。
想到此处,凌弘甚至有些胆寒,其他人他不保证,霍山这个人凌弘还不了解?虽然跟霍山身边也就那么几天,但是擅长看人的凌弘一眼就能够断定霍山并不是喜欢搞事的人,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官场混迹的老狐狸,酒不会喝,基本上就等于靠着嘴在顶乌纱帽,因为没有应酬,官场上基本就走不开,这也是凌弘佩服霍山的一点,靠一张嘴硬是把自己的混到了城守官的位置。
不过怕是最近霍山开始走了下坡路,有时候闲暇之余也和自己半开玩笑的说自己要辞官了,凌弘权当耳边风一句也没听进去,现在想起来,怕是霍山也真是动了这方面的念头,这番受召进皇城,恐怕也有向皇帝请辞的意向,可是奈何奈何,人家皇帝老儿就是让你过来,根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过去,运气好的,尸体一烧,捧着一瓮骨灰,凌弘还能披红挂绿的回去,运气不好,怕是霍家上下都得一齐满门抄斩。
虽然霍菁瑶本人还蒙在了鼓里,但是作为知道其身世的凌弘也多少有些担忧,刚刚监天卫硬闯空门检查大越人的鬼蝶印记,凌弘就隐约能猜到点什么,毕竟他也亲眼见过霍菁瑶右臂上的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蝴蝶,几乎看不出任何人工纹绣的痕迹,仿佛天生就是自带的胎记一样,如果是胎记,这也未免太过的真实拟真了吧,完美的就好像下一刻便会从右臂振翅飞出一样,为此凌弘还特地私底下偷偷问了霍山,差点没被他打出去,还逼问凌弘是不是偷看霍菁瑶洗澡了。
不过事已至此,既然自己已经应了霍山的话准备来护驾,尽管感觉上来说有些发悚,毕竟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位能把“气”融会贯通到能化形的“圣”,说实话心里还有或多或少有些没底。
“哼,你也来了!”
一句冷不丁的问候惊得凌弘差点没从房顶上摔下去,他立刻把脑子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甩出去,扭头一看,发现和自己相隔一个院子之远的平行连排的房屋屋脊上,同样飞奔着一个人。
那人黑冠白袍,衣服上纹绣的獬豸在月光下鲜艳而又晃眼,一把漆黑的唐刀系在腰间,在完全不弱于凌弘的奔跑速度下,脸上一抹高傲的小胡子迎风飞舞。
凌弘心道怎么又是你个司马慎,怎么哪都有你。在脑子里想了一万种的应对方案后,没曾想对方居然腾空跃起,飞过大院,轻轻松松的便落在了自己身边。
“你来干嘛。”司马慎转过头浓眉一挑,显然猜不透凌弘此行入宫的目的。
“哦,这个啊,没,刚刚霍山那个老家伙心头一软,准备让我进来护驾,可惜那皇帝老儿……不懂人情事故哎……”
“小子,我可告诉你啊,你在这么空口白话的污蔑圣上皇威,我可要当场拘捕你了。”司马慎翻头白了凌弘一眼。
“如今皇宫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你我最好还是在同一个阵营比较好,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凌弘面对司马慎的挑衅,则是习惯性的反驳了一句。
方才在驿馆远望的粉红色雾气,此刻围绕着整个皇宫内城最中央的大殿挥之不去,整个看起来就好像整个主殿被一个粉色的碗倒扣住一样,而且雾气浓重,几乎从外面已经快要看不见整个大殿,让人不免生出一种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的错觉感。
“这雾怕是有古怪,”司马慎眉头一拧,手下动作从衣摆上撕下了两块布,一块罩住了自己的口鼻,一块递给了凌弘,“监天卫的衣物全部都是特制的,能够滤除毒气,这雾气看起来像是圣阶强者外散的气劲,可是我从未见过能够化形还能够有颜色的气,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有些嫌弃的接过了布条,凌弘不大情愿的用它罩住了口鼻,幸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念早上那一套御前侍的衣服,为什么自己偏偏没有穿出来。
也许是读懂了凌弘的小心思,司马慎歪头古怪一笑,嘴里半调侃的说道:“别想了,你那套破衣服不是特制。”
两人一同轻盈的落在了正殿之前的广场之上,只见他们刚一靠近,笼罩着大殿的粉色雾气立刻像是有生命一般向两人包裹而来。
“嗯……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凌弘嘴角勉勉强强勾出一个微笑,可是尽管嘴上说不在意,他手里的腰刀还是出了鞘。
“哼,年轻人少逞口舌之快,害怕就赶快回去,”司马慎轻蔑的斜过眼睛瞟了一眼凌弘,“不过说来真是奇怪,这里,安静的出奇。”
凌弘也是觉得稀奇,照说这皇宫内,不仅是皇帝办事的处所,更是与皇亲贵族后宫嫔妃的安歇之所,本就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何况今天这种敏感时期,皇帝的所在必须更加严密的防范才是,可是纵眼望去,由广场中心一路上天阶直至正殿大门,居然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一点烛光也没有。
“你确定皇帝老儿就在里面,看起来不像啊,怎么一个守卫都没有。”凌弘说着话,伸手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自己没出汗的脸上,居然凝聚了许多的水珠,更奇怪的是,那水珠被他抹掉之后,沾染到手心的残余,也很快的像是遇到就高温一样被瞬间蒸发。
“不,无论圣上在不在,这里都应该有人把守的,更何况圣上现在,就在殿中!”司马慎的语气陡然一震,和凌弘对视一眼,都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事情不对劲。
“走!”
司马慎叫了一声,也没等凌弘,自己便提刀冲在了前面,凌弘心里一沉,也随之跟在了后头。凌弘不傻,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摆明出事的情况,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具体的,只有等进入殿内,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才能够具体做出决断。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从广场中央跑上了殿前的天阶。天阶的设计凌弘个人而言他承认很有威严感,因为有了天阶的衬托,从底下往上看时,会觉得大殿的位置是高高在上的,无形中就给予人一种莫名的威慑,这无疑也是皇权的一种表现。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坏处,比如现在,实力并不逊色司马慎多少的凌弘居然开始掉了队,和前头的司马慎距离越拉越远,而自己脚下的步伐却如同原地踏步般行动缓慢,眼睁睁的看着司马慎的背影被浓雾完全的隐没过后,凌弘终于是停了下来。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凌弘双眸一横,回头看去,发现自己和司马慎爬了半天,自己的位置居然才第四个台阶,也就是从刚才一开始,自己就只是跨出了第一步而已。
雾气越发的浓重,好像是要把凌弘从中困死一样朝向他聚集着,凌弘手中的直刀反握,警惕的看着周围,生怕此时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袭击他。
“司马大人?司马慎?”凌弘尝试着呼唤了一下,可是雾气中并没有重新出现司马慎的身影,连一句回答都没有,凌弘的问话仿佛落入大海的一粒石子,静静的沉入海底,泛不起一丝涟漪。
“小……弘……子,小……弘……子”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凌弘吃惊的回正脑袋往正前方台阶上看去,只见霍菁瑶一袭粉色长裙带着甜甜微笑顺着天阶栏杆石扶手缓慢走下,并且向自己走来。
“菁瑶?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叫你……”凌弘顿了顿,显然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和你爹爹在一起吗。”
“我……我特地来找你啊,因为,爹爹要你回去了,他在等你。”
霍菁瑶在凌弘面前乖巧的站住,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久久的凝视着凌弘。片刻,她伸出双手将凌弘的脖颈强行揽下,两个人脸对脸,相互共享着对方的气息。
“凌弘,你……喜欢我吗。”霍菁瑶咬着下嘴唇细若蚊声的问道,过于白皙的脸颊上渐渐飞上了两朵红云。
“啊?菁瑶……你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凌弘有些不知所措,菁瑶突兀的表白让他已经把刚到嘴边的疑问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用回答,我……都知道。”霍菁瑶静静的闭上了双眼,微挑起脚尖,两片樱唇轻轻的贴上凌弘的嘴,凌弘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全身仿佛同被晴天霹雳从头炸到脚一般僵直。
霍菁瑶的轻吻犹如有魔力一样,初时的浑身僵硬在她的深情一吻下渐渐缓解,再加上霍菁瑶两条细瘦的胳膊此时正紧紧的抱着凌弘的腰身,一时之间,让他居然有一种不想脱身的想法。唇间的暖意,和佳人的怀抱,让凌弘多么想就这么把时间锁定在这一瞬间。
“你丫的这里干什么!”
凌弘突觉胸口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飞,重重的撞在了坚硬的栏杆上才停了下来。这一下让人清醒的痛楚方才让他神智恢复清明,自己的面前哪有什么霍菁瑶,有的,只是一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司马慎。
“中招了吗?”司马慎顿了顿,然后挑衅的眉头一挑,“我回头一看不见你人,下来一看,看见你一个人在那里原地转圈踏步做着奇怪的动作。”
“果然是年轻人的心性,驾驭不住这点迷魂之术。”
凌弘则是捂着胸口呻吟了几声,差点没有咳出血来,心道你这司马慎是嫉妒我年纪轻轻武阶与你相同,这一脚,怕是一点也没有放水的狠啊。“司马慎,你要走点心,这雾气有点怪,怕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就是迷魂之术。”
从地上爬了起来,凌弘又揉了揉生疼的胸口,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臆想,心里纳闷的苦笑自己怎么可能对那种半大小女孩有一点心思。“走了,司马慎,你不是还要救你的皇帝老儿吗。”凌弘提刀而行,经过司马慎身边时,顺道用拳头顶了一下司马慎。
谁道凌弘这随手一顶,从刚刚开始一直傻楞在原地的司马慎居然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双目浑浊的他手舞足蹈,连手里的唐刀也掉在了地上,只见他一只手虚握着,像是拿着一只酒杯,还一边滑稽的做着仰头痛饮的姿势,末了,还不忘来上一句“美人倒酒”,活生生就跟在妓院寻春的老主顾一般。
“啪!”
凌弘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抡圆了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司马慎的脸上,爽得差点没让他叫出声来,也是这一巴掌打得吧唧响,司马慎污浊的眼睛立刻又恢复的明亮,他反手捂着脸颊,满头大汗,神情上却没有任何怪罪凌弘的表现,甚至还有些要感谢凌弘的意思。
“太可怕了,无声无息间就中了招。”司马慎捡起刀,颤抖着擦去了额前的冷汗。
“年轻人的心性。”凌弘眼白一翻,毫不留情的酸了一句,先行一步走在了前头,然后在司马慎的骂声中两人一前一后的又重新踏上了台阶。
“咬住舌尖,疼痛可以保持神智不被侵扰”凌弘转过头说道。
将舌尖咬住之后,果然轻微的疼痛感让意识不断保持着危机感,那种被迷惑的情况也就在没有出现,不过几百阶的天梯,两个二阶武者几个呼吸间便到达了殿前。
凌弘和司马慎往殿门前一站,周围一股阴寒便立刻上了身,这不仅仅是周围环境的骤变,更多的是来自于强者的威压,就好像被一座山峰压住了一样喘不过气。
两人一齐抬头往殿内看去,只见殿内七横八竖的躺着数十具穿着官袍将甲的骷髅干尸,面目狰狞。而大殿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那人右手握着一杆散发着微弱绿芒的鬼头杖,站在了龙椅前,一只脚踩住了龙椅上一个身着金黄龙袍的男人。
“圣上!”司马慎怒睁双目,大叫了一声,几步上前站在了殿中,持刀直逼龙椅前的怪人,“你是谁,居然胆敢欺我平喜国国君,当我国无人乎?”
“呵呵呵呵……有人又如何?”怪人转过头,腾出的手在光溜溜的脑门上摸了一圈,“平喜国运,今夜已衰。”
“放肆!”司马慎怒而呵斥,“以你圣阶实力虽在平喜无人能敌,但是这并不代表你能够伤害皇帝,作为一国之君,一国气运皆加持于身,即便你是圣阶强者,恐怕也要掂量掂量分量。”
“呵呵呵呵,是吗?”怪人喋喋一笑,故意将手伸向了脚下踩着的男人,男人此时已经半死不活,一侧肩膀血流不止,大量的血将半身的黄袍完全的浸透,看起来像是晕染上了红颜料。
“铿!”
怪人长着尖锐指甲的手缓缓的靠近男人脖颈,可还没等掐住,一道无形的冲力便将他的手弹开,顿时那脏兮兮满是黑土的手上,便冒起了被灼烧后一般的青烟。
“国之气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皇帝最后一道底线,在面对拥有修行实力的人胁迫时,也能够保全自己性命,”怪人喋喋的笑着,他顿一顿,转头看向了凌弘和司马慎两人,“只不过,可惜啊。国之气运,不容修行者的力量干预,奉天承运的皇帝,天道更是不允许修行者的力量对其进行伤害,只是天道却容许他死于贩夫走卒之手,如果是一个没有修行实力的凡人,是不是可以轻易斩杀这个手无寸铁,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呢?”
说时迟那时快,从龙椅背后疾步走出了和司马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此人无论是从头到脚的行头还是随身佩刀,无一不是如同从原版拓印下来一般相似,只见那人面色僵硬,唇色发白,在凌弘和司马慎惊骇的注视下,横挥手中的刀刃,将龙椅上瘫坐的男人头颅齐齐斩下,飚出的血液窜直大殿顶上的四字金匾,也溅到了怪人与另一个“司马慎”身上。
男人的头颅顺着台阶一路滚下,颅内残余的血挥洒了一点,终是滚到了司马慎的脚边停住,男人惊愕与绝望的双眸在地上与司马慎四目相对,殿内气氛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