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那你想要它吗?
但不管这些魂魄曾经有多厉害,如今也只是白老爷子手里的一名打手罢了,它们必定是跟白老爷子之间签订了某种卖身契,背叛了主人,只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罢了。
那些纸人一出现,就将那团火包围了起来,围绕着那团火和白老爷子不停地转着圈,一圈一圈的往内部缩进去,压迫着那团火。
这一招果然是有用的,在十几个纸人与白老爷子的压迫下,那团火熊熊的火焰一点一点的淡下去,渐渐地露出了火团内部包裹着的东西的真面目。
龙首、麋身、牛尾、马蹄,那分明就是一头麒麟兽。
随着纸人的不断压制,麒麟兽周身的火焰慢慢的熄灭,全身健壮的肌肉,也开始显露出纸扎品的材质。
当年,我曾祖父扎出来的,用来保护耀光玻璃厂的镇阵之物,竟然是一头纸扎的麒麟兽!
而从刚才这头麒麟兽满身的火焰来看,这还是一头火麒麟。
麒麟象征着祥瑞、仁义与多子多孙,在纸扎品中算不得稀罕物件,但平常扎出来的纸扎品,大多只是在表面糊上麒麟图案,或者做一个简易的麒麟身形,像眼前这样,有骨有肉的成熟纸扎品,是极其罕见的。
更重要的是,上百年过去了,这只火麒麟一直被压制在融化窑炉下面,这才刚刚重见天日,便活了过来,这更是让人稀罕。
可眼下,随着白老爷子和纸人的控制,这火麒麟也要从活物彻底变成死物,最终法力尽数落入白老爷子手中,纸扎火麒麟是被毁,还是被他带走,都说不一定。
我得做点什么,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并且我脑子里面一直很兴奋,跃跃欲试,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连地坤都缩回他自己的老巢去了,我今夜连续发力,早已经是樯橹之末了,就凭我现在赤手空拳,是能打得过白老爷子,还是能跟那十几个纸人过一过招?
我还没自不量力到那种程度。
甚至,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我更应该想着的,是找好自己的退路,而不是在这儿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抬眼又看了一下那头纸扎火麒麟,它浑身已经变成了纸扎骨架,就只剩下头部还保持着鲜活的样子,我的眼睛与它的眼睛相对,那双本应该瞪得如铜铃一般的兽眼,眼神却意外的稚嫩、可怜。
那种眼神,与我记忆中的某双总是冷不丁的出现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心中猛地一震,下一刻,火麒麟的整个头部也都变成了纸扎骨架,白老爷子龙头拐杖上的响声,也停了下来。
他手一挥,四个纸人瞬间移动到我的周围,将我圈了起来,自己头也没回的朝着纸扎火麒麟走去。
我没有动,知道自己逃不掉,到了这种时候,心中反而异常的镇定。
我看着白老爷子走到纸扎火麒麟的面前,然后抬起手中的龙头拐杖,朝着火麒麟的头部缓缓的压了下去。
火麒麟的嘴里,一点亮光透了出来,越来越亮,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的嘴里,含着一颗珠子。
就在白老爷子伸手进火麒麟嘴里,准备掏出那枚珠子的时候,我身后的烟囱,忽然一声巨响,上半截轰然倒塌,惊得所有人回头,朝着烟囱看去。
而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整个人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因为断掉的半截烟囱上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柳伏城。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纵身一跃,已经朝着我的方向落下来,围着我的四个纸人,瞬间飞身而起,迎了上去。
上半截烟囱正对着耀光玻璃厂,下半截烟囱连接着河道水涧,如今上半截断掉,两极失衡,一股河水呼啦一声倒灌上烟囱,从断口处喷射下来。
到底是河水倒灌了,但我却没想到,最终是柳伏城引来了河水,他难道不知道此举的后果?他一个修炼的动物仙儿,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但一切已经发生了,这个时候也不是数落他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头朝着耀光玻璃厂的方向看去,心里在默默的盘算着。
之前不敢动这烟囱,是因为纸扎火麒麟这个镇阵之物镇守在那里,如今纸扎火麒麟已经跑出来了,整个风水格局从内里子已经被破坏掉了,刚才之所以还维持着平衡,就是因为,本来放镇阵之物的地方,如今应该是放上了我奶奶肋骨作为镇压。
这样想来,风水格局本来就变了,河水倒灌造成的后果就不会那么猛烈,柳伏城或许能逃过天谴?
……
一道枯瘦的身影,从耀光玻璃厂的方向,马不停蹄的朝着我们这边奔跑而来。
即使再远再黑,我都能一眼分辨出来,那人颠着小脚儿的走路姿态,我永远不会忘。
那是我奶奶,不,是我奶奶的肋骨幻化成的奶奶形象,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朝着我们跑来?
难道不应该还留在阵眼里面吗?
那边,柳伏城与四个纸人打了起来,这边,白老爷子根本不想管那么多,他执着的想要将手伸进火麒麟的嘴里掏出那枚亮起的珠子,身旁的那些纸人,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四周,保护着他。
奶奶越跑越近,近了,我才发现她的怀里面,竟然还抱着什么。
我拔腿便朝着奶奶跑去,可是我刚一动,两个纸人便朝着我围了过来,我硬着头皮朝着纸人冲上去,就在这个时候,黑色的蛇尾扫过,一下子将我卷了起来,我的身体被抬起。
我挣扎着喊道:“柳伏城你放下我,我奶奶……我奶奶……”
我奶奶的怀里,抱着的竟然是一个通体透明的玻璃婴儿!
那是一根肋骨幻化的奶奶身形,她虽然被白老爷子控制,但数次向我发出预警,这让我明白,她虽然已经是我奶奶身外之物了,但却与我奶奶有着感应,她在替代奶奶保护我。
这种时候,她怀抱着那东西往这边冲,必定是我奶奶的元神驱使她过来的,她怀里的那东西,兴许真的能帮到我。
柳伏城并不明白我所想,这么长时间,他在暗中观察,一直没有出手,究其原因就是在等,等时机的成熟。
而这个时机,就在火麒麟跑出来的那一刻,到来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出手,而眼前的奶奶只是一根肋骨幻化而成,他必然也是知道的。
可他不知道,这根肋骨曾经在我奶奶体内七十余载,血肉交融,离体之后还有强烈的感应,他只知道,这个假奶奶可能对我不利。
所以即便我再三呼喊,柳伏城的蛇尾还是朝着那假奶奶甩了过去,假奶奶一下子被抽飞起来,手中的玻璃婴儿摔落出去,直冲着纸扎火麒麟而去。
一个纸人冲上去,企图挡掉那玻璃婴儿,却没想到它的手刚碰到那玻璃婴儿,竟然冒起一股黑烟,瞬间半截胳膊已经消失不见。
那玻璃婴儿继续下落,又一个纸人企图去挡,但结果竟然跟前一个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白老爷子手上凝起内力朝着玻璃婴儿拍去,柳伏城的蛇尾也朝着玻璃婴儿扫去。
蛇尾与白老爷子的手在半空中相撞,顿时打在了一处。
我抱着蛇身,眼睁睁的看着那玻璃婴儿朝着纸扎火麒麟砸去,心想着,这一砸,纸扎火麒麟铁定被毁,却没想到,当玻璃婴儿碰到纸扎火麒麟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纸扎火麒麟再次亮了起来,熊熊的火焰顿时包裹住了全身,它仰头长啸一声,健壮的四肢在地上扒拉了两下,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便朝着周围的纸人撕咬过去。
一时间,战局有了巨大的扭转,我抬脚想要去扶趴在地上艰难的扭动身体的假奶奶,可是一抬脚,哗啦一声水声,让我惊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河水已经慢慢的漫过了河道,水深已经齐到了我的脚踝处,并且还在不断的往上,往前。
河水倒灌的越厉害,我就越担心柳伏城,看着他与白老爷子打斗的身影,我有些心痛。
我和地坤犹犹豫豫不敢做的事情,最终还是他做了,最终还是他自己扛下了所有。
“菲菲,菲菲……”
假奶奶趴在水里,有气无力的叫着我的名字,枯瘦的手伸向我,看起来快要不行了。
我管不了那些河水了,迅速的挪动到假奶奶的身边,这才发现她的下半截小腿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一把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艰难的说道:“菲菲,奶奶最后跟你说一次,奶奶气数已经尽了,以后就算再见,也已经不是你真正的奶奶了,这一点你要严记于心。”
“你曾祖的纸扎火麒麟,要拿下,一定要拿下!”
“去找你爷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玉龙山……玉龙山古墓……古墓……”
说着说着,假奶奶的嘴里不停的冒着黑气,话还没说完,已经变成了一块森白的肋骨,彻底的断了我与奶奶的联系。
其实不管最终她抱着玻璃婴儿跑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外力的作用,她都是活不成的。
因为阵法被破,她替代奶奶被反噬,终究是保全了我。
我握着那根肋骨,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我明白,这不是伤心的时候,抬眼朝着那只纸扎火麒麟看去,正好对上它虎视眈眈的眼睛。
拿下纸扎火麒麟,为什么?
对,那颗珠子,那颗白老爷子刚才想得到,最终却没能如愿的火麒麟嘴里的那颗珠子。
当年,应该就是那颗珠子成就了整个耀光玻璃厂的风水格局,所以那颗珠子里面必定是蕴含着巨大的法力的。
这么想着,我站了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那头纸扎火麒麟,它也盯着我,在它的身后,仅剩的几个纸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走到它面前,蹲下身来,将手朝着它嘴边伸过去,它提溜着大眼睛看着我,越是靠近它的嘴边,我就越紧张,生怕它一张嘴便咬住我的手。
可它没有,它低下头,伸出冰凉的舌头,在我的手上轻轻舔了一下,被舔过的地方,瞬间冒出了一大片尖刺一般的玻璃锥,它张开嘴,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住那些玻璃锥,不停地朝着嘴里吸进去。
我整只手立刻麻木了,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朝着麻木的那只手集中过去,痛的我整个人都跟着痉挛起来。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一分多钟,不过对于我来说,仿佛全身换血一般的煎熬。
我想抽回手,可根本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玻璃锥被吸出我的身体,吞进纸扎火麒麟的口中。
那个女道姑留在我身体里面的神奇力量,正被纸扎火麒麟从我的身体里面抽离,我真的没有想到,在我还没有能力去自由操控这些玻璃锥的时候,我就要失去它们了。
说真的,有些不舍,因为但凡我以后有了一些法力,我便可以自己操控这拉风的武器了,可是它们终究是不属于我的。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当所有玻璃锥被从我身体里面抽离出去之后,纸扎火麒麟的身体却在不停地缩小、分裂。
最终,那纸扎火麒麟变成了巴掌大小,而从它的身体里面,一缕透明的魂魄游离出来,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魂魄是透明,模样跟之前假奶奶怀中抱着的玻璃小婴儿一模一样,可在那透明的身躯之中,一颗亮晶晶的犹如七彩玻璃一般的心脏,就那样悬浮着。
甚至,我还能清晰的看到它在不断鼓动着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颗七彩玻璃心,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永恒之心,难道,这就是永恒之心?
“谢谢你救我。”透明婴儿对我说道,“但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顿时反应了过来:“是你?那双眼睛是你?”
“是我。”透明婴儿说道,“四十多年前,我父母都在耀光玻璃厂打工,我母亲长得特别漂亮,却着了当时顾老厂长的眼,时不时的骚扰我母亲。”
“我母亲生下我那年,正值耀光玻璃厂生产一批玻璃鸽形奶瓶,因为长期营养不足,母亲没有奶水,就偷摸着从生产线上带回一个鸽形奶瓶残次品回家,给我喂奶粉。”
“却没想到这件事情被顾老厂长知道了,他以这件事情要挟我母亲与他苟合,我母亲刚烈,在一次夜班中途,与顾老厂长扭打过程中,被顾老厂长失手打死,顾老厂长一不做二不休,将我母亲的尸首推入融化窑炉里,焚化掉了。”
“但这个世上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还是被我父亲查到了,我父亲带着当时刚刚满月不久的我去厂区找顾老厂长当面质问,却不想顾老厂长早有防备,将我父亲引入融化窑炉车间,一匕首插进我父亲的胸膛,将他杀死,尸首同样投入融化窑炉。”
“那时候,我正好被饿醒,哇哇大哭起来,顾老厂长杀红了眼,一边骂着我是孽种,一边,也将活生生的我扔进了融化窑炉。”
听到这里,我悲愤的几乎要窒息,没想到那个风流成性的老家伙,本性如此残忍,因为自己的私欲,如此残忍的杀害了一家三口,这样的人竟然还能逍遥法外这么些年,可见其手段有多厉害。
“我们一家三口的怨念之气在融化窑炉里面凝结,经久不散,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炉底沉浸下去的玻璃水融合成一体,整整炼化了四十多年,只有每次生产奶瓶的时候,这股怨念之气才会被刺激到,在炉内肆虐。”
“所以,四十多年来,耀光玻璃厂发生的那些离奇事件都跟你有关,对吗?”我问。
透明婴儿点头:“对,都跟我有关,但我从未想过要害人,只是想让人能注意到我的存在,帮我伸冤,直到大约十年前,融化窑炉发生了一次小型故障,意外的让我的怨念之气,与百年前埋下去的镇阵之兽融合,成就了如今的我。”
“你看这里。”透明婴儿指着自己的七彩玻璃心说道,“造化弄人,这么多年的炼化,竟然在我的魂魄之中,炼化出了如此珍贵的一颗七彩玲珑心,而今夜,这些人,全都是冲着它而来的。”
“七彩玲珑心?”我疑惑道,“不是永恒之心吗?”
透明婴儿笑道:“哪来的什么永恒?区区数十载,再怎么修炼,也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但七彩玲珑心一样珍贵,只要假以时日,佐以天时地利人和,总有一天,它也有可能真正变成永恒之心的。”
我明白过来:“这颗七彩玲珑心就是永恒之心的雏形,对吧?你真是个宝物。”
透明婴儿笑了起来,指着七彩玲珑心,歪着头,问我:“那你想要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