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顾疏推了推时胤,时胤才慢慢放开她,两人并肩看着江景。
时胤让管家去打听过归淮镇,就在方才,管家说在归淮镇有一人在等着顾疏,别的一概不知,只知是位私塾老先生,身子羸弱,久病缠身。
“听说你在归淮镇有一位故人?”
顾疏微微一愣,将目光转向江面,眼中流露出思念,毫不忌讳道:“有,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时胤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对着江面深思。
薄雾早已散去,山中稀疏散落着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依稀可以看见堤岸。船家在此时喊着说,就快要到了,各位客官可以收拾着准备下船了。
人烟稀少的山林间,船停泊在岸边,下船时胤扶一把顾疏,这手就再没放开。顾疏让他扶时胥去,时胥哪需要他来扶,有管家呢。
时胤与顾疏走在前头,看她面容严肃,接下来要领着大家走山路,翻山越岭,这路她没有把握,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跟在后头的将士不知道,赶路多无趣,将士们话匣子都聊开了,有听闻顾疏身份的,三言两语将士可都觉得她这样的根本就不像是在宫中玉食锦衣的娘娘。
另一将士插嘴,这有什么,这位夫人是锦衣玉食的嫡公主,不知道是传出来的风声,据说夫人小时候被赶出过宫,在毂国饥荒的时候还能独自养活自个,本事不小,越说越敬重起来。
走过山路,进到一个镇子里,问了间客栈住下。顾疏乍然想起今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每年她必然要去放河灯祈福的,于是缓缓问起:“二爷,这里夜市热闹,可有兴致去逛逛?”
时胤开口:“你若想去,用完饭我陪你一块去。”
时胥知晓后死活也要跟着一块去,说还从未去过,好奇的很。
顾疏说,“带上时胥吧,他贪玩必定会欢喜的。”
“好。”时胤道。
也是上元节,暮霭稀疏,挨家挨户檐下早就亮起各式的纸灯。天稍暗,有人拿着河灯往河边去,远近三三两两。
阴暗的里巷突然窜出个女童,只管在人群里胡乱窜跑,引得他人注目,她的身后追着几个拿着竹棍的壮汉,统统是一脸凶刹。
“救命!救命!”她才叫两声,壮汉一根竹棍打在顾疏的背后,又补上几棍,疼得她蜷缩在地说不出话,有人围上来,围得满满的。
有人出来理论,“你们怎么这样,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打她怎么了,她是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姑娘,是签了卖身契的!”
紧接着她被壮汉扛起,背上火燎燎地疼,她听见壮汉骂道,“楼里不愁吃穿,能留你一个小乞丐,是你的福气,做人要懂得识抬举。”
这次她被带回青楼,绑得严严实实送到老鸨面前。
老鸨年轻时或许是个绝代风华的女子,身上虽沾着风尘女子之味,却掩不去她一身的孤傲,偏偏说话极尽烟花女子的妩媚,“小乞丐,你瞧不起风尘女子。”
她拿着一把小烟斗,放进嘴里,闭上眼一吸,吐出来的全是白烟,映着她眼角的泪痣,“良家有良家女子的好处,风尘女子也有好处,也有各自的苦,左右不过情与缘。楼里的姑娘爱上恩客,恩客给赎了身,纳了她,却被身世显赫的当家主母欺辱,到死都背着妓子的骂名。良家姑娘要么信缘份一说,痴心寻觅真心郎,却又到头来不过是负心人,抵不过千金小姐给郎君大好前程妙。要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图的都是门当户对,金钱名利。”
“这话说良家与风尘女子都不好活,是在说我如今比她们都不堪,没有身份地位,劝我趁早别闹了?”
老鸨笑道,“小丫头还挺聪明。”
今年的上元。
时胤与她并肩走在街市上,时胥真就还是个孩子,见什么都有趣儿,在前头四处乱窜。
时胤在一个摊子前驻足,伸手拿起一支簪子,在顾疏眼前晃了晃,又戴到她发髻上,嘴甜道:“这簪子配夫人甚好。”
说着就掏银子买下,摊子的婆子连连夸赞公子好眼光,不仅这夫人也长得美,这簪子也挑得好。
顾疏赶忙拦着他,她不用那么多簪子,劝他有这个银子不如给自己添件新衣裳。
时胤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随即还是放下簪子,点点头有些不甘心地说:“听夫人的。”
前面时胥回过头喊时胤:“哥,你快来!这个有趣。”
时胤答应着,却慢步悠悠的去,顾疏耳边还可以听见远处时家哥俩欢声笑语,心中一暖,轻说,“我现在很好,挺开心的,放心吧。”
忽然一回头,时胤却在身后,将什么东西仔细戴入发中,顾疏伸手一摸是珠花。
听得他顺口胡诌:“本想听夫人的,但是我瞧着这支比那支更衬得夫人美,忍不住就想买给夫人。”
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胤可真有趣。
“我知道你在麓国并不开心,怎么回到毂国了也是这般不开心呢,你的笑颜多美啊。”
“时胤。”她伸手摸着头上的簪子,心头一暖,笑着叫他。
胆子不小,敢直呼他的名讳。心中虽抱怨,嘴角有些绷不住,也跟着笑。
“夜深了,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时胥在前跑得远,时胤牵着顾疏的手在后,漫步说话。
时胤漫不经心道,“夫人,你十五六岁就远嫁了,难得如今你重回故国,可想回宫去?”
顾疏听懂了他的意思,“妾身愿常伴夫君身旁。”
“二爷,妾身与您打个商量。那处宅子多年无人料理,可先让管家带下人早些出发去收拾妥当些,让您住得舒服些。”
“夫人考虑周全,辛苦了,你做主便是。”
半响后,时胤忽然让人觉得低沉,温润的嗓音喊道,“夫人。”
“嗯?”
突然把她拥入怀中,对上她满是讶异的眼眸,含笑解释,“天冷了。”
臊得前头的时胥不敢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