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历月长途跋涉一路向南,顾疏与时胤一路上并非风顺,活像是过街老鼠,东躲西藏。时胤也是颇有些受不住,顾疏却没有丝毫没有抱怨,像是过惯了这样的生活。
  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谁受得了这般由富入贫的生活。时胤是行过军的,顾疏是吃过苦的,时胥却是叫苦不迭,等喊了一段时间也知道叫喊没什么用,日子还得这么过,他得习惯。时胤是有心想要照顾顾疏,现在他只能尴尬收回伸出去的手,挑了挑眉,看来她并不需要。
  她们的下榻客栈面朝堤岸,轻风送来几分凉意让人恍然醒悟,这是入秋了,现下江中荡着小船。
  岸堤上一片断壁颓垣,商贩物价哄抬,民不聊生,沿街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发出痛苦的嗟叹,伸出手拉着来往路人衣摆,乞求他们施舍些什么。她见过最繁华的海晏河清,也见过了最萧条的海水群飞。都是头一遭来到这世间,这万千种种皆是命数么?
  顾疏来与船家商谈明日的行程又匆匆离去,明日要在这里赶路,乘船舟走水路入境毂国。
  她特地动用时胤的银子为每人添置秋衣,让大家高高兴兴启程,唯有时胥不买账,对衣服也是嗤之以鼻,当场就扔了,还大发厥词说,“就你会收买人心,这对我没用,你还是留着讨好别人吧。”
  顾疏见他一个小孩子这么记仇、这么较真,忍不住嘲笑他:“这银子呢,是你大哥给的,你大哥都同意我收买人心,你有那么多话说不完做什么。”
  说完,时胥还想反驳回来,张开嘴却又不知道拿什么反驳,只气焰嚣张地让顾疏滚出去。
  顾疏霎时心情好起来,嘴角带笑地退出去,时胥左右不过还是个孩子,一点心思也藏不住根本不像他大哥,什么事都没有不说,在不知不觉中算计人。
  此次她们一行要去的就是归淮镇,毂国边境的一个小镇,在顾疏的记忆里就是个如梦一般的地方,比得上世间任何地方。
  那里半是人家半是水,清晨远近的山都还漫着雾的时候,整个镇子就醒了。清澈见底的河水流淌过石拱桥,桥下栽着百年榕树,百年滋润从未间断,树下有短石阶,走下去就是最为热闹的菜市。最是记忆深处的是,朝阳初上时,最为惬意,随水而行,有一处飞檐亭,中有二者博弈,观棋者往往不知‘观棋不语’为何物。
  师父爱下棋,顾疏常常找不到师父就会在寻到这里,在一圈观棋者外垫着脚使劲往里看,她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去了呢。
  时胤穿着半旧的衣裳在窗前对江品茶,听着顾疏靠近的脚步,望江自言自语:“你很高兴呢,高兴什么?”
  回过头见顾疏推门而入,时胤自顾自道:“咱们走的时候带床被子,自会用到的。”
  瞧,这又装做神算子,故作玄虚,不知道是又算计了什么人。
  顾疏摸不清时胤一行只是单纯随她去避难,还是有心到毂国求助,但转念一想,高傲如时胤怎么肯低下来头来乞求毂国相助,况且时胤已经失去了让毂国相助的底气。
  在归淮镇容又可以相安无事生活多久,还能再寻到师父么?再思索这些问题也没有意义,时胤待她不错,在他最难的时候该是帮一把。
  他们就快要到了,只要再渡江,再走过一个小镇。此次出的价钱高,雇的人也都是行舟几十年的老手,顾疏已经告诉他们如何躲过官兵驻守的地方。船都是小船,必要时可以说是捕鱼的,也不必每只都靠那么近,以免被怀疑,确保此次万无一失。
  次日大清早启程,江上的风要比平日里刺骨些。时胥要与时胤一起,管家自然是要跟着时胥的,于是乎一条船上五人,顾疏只得选宽敞些的船。
  薄雾缭于山水间,百舟行于其间,江鱼跃然而出,泠泠入水,如同一幅笔酣墨饱的山水画。
  时胤带管家立于船尾赏江景,顺便商讨着什么,顾疏并不想过问,倒是时胥一反常态没有粘在他身边,面色苍白缩在船里一动不动,若是再仔细看,他身子在发颤。
  顾疏眼角带笑凝视时胥,手摩挲着下巴许久,她想她知道那床被子的用处了,这几日入秋,时胥想必没带够衣服,又一直逞强不添衣,如今自然会着凉。
  时胥正受冻得难受,闭着眼微微发抖,额头突然附上一温暖的手掌,紧接着柔和的询问声,“是不是着凉了?”
  时胥听得出来是顾疏,“哼”一声别过头去,将手掌挣脱。掌心的温度却被记住,在寒冷中温度被记忆重复提起,就变成了煎熬,他不得承认他想顾疏再来一遍,哪怕只有一次。
  继而,顾疏将被子给他盖上,他已然万分受用,她又仔细的将被角捏好。
  时胥微微睁开眼,小声唤了声:“顾娘娘……”
  顾疏又抚了抚他的额头,“在民间我算是你大哥的妾,不够你尊一声嫂嫂,唤我顾氏或顾姨娘即可,睡吧。”
  时胥心里什么都要化开了,笑着满足感激睡去。
  管家掀帘而入,见到时胥裹被深睡未曾惊讶,想必时胤已然告知过他,顾疏度小人之心或许管家因此而没有去提醒时胥添衣御寒呢。
  “二爷请您过去。”管家过来试了试时胥的体温,替他掖被角,对着顾疏说。
  “你可曾觉得我落败而逃,很狼狈?”时胤立于船尾手里捻着什么,往江里撒下惹得鱼儿争相抢食,声音难得的低沉。
  “未曾觉得,大丈夫当能屈能伸。”看着鱼儿迟迟不肯散去,心里揣测着时胤,他可不像会自卑的人。
  这时胤立于船尾转过身,看着她,神情严肃开口:“你是我的妻。”
  顾疏一听有些震惊,紧接着时胤搂上她的肩,在她的耳边呼气,与方才的正经不同,带着骚气,“你是我娶的第一个,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妻。”
  顾疏有样学样,侧头在时胤的嘴边一字一顿轻说:“登徒浪子。”
  这时胤不正经得很,且是越来越变着花样,纵然脸皮厚也能透着层红,顾疏能教的都叫时胤学去了,真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