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

  “殷殷,对不起。”
  他的声音虚浮着,在这沉重的时刻里仿佛梦呓。说出口之后,许章熙皱着眉头,感觉空气都被抽空了,胸口闷得心发慌。
  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敢提起关于她的一切,父亲的身后事、她的伤势、未来的生活。这些都不适合说,他能做的只有陪在这里分一分她的心。
  大约十年前,殷殷母亲去世,也是许章熙陪着她。
  殷殷的母亲林静娴女士跟许章熙的母亲袁永华女士是同窗好友,殷殷母亲生前是F大医学院的副教授,在学校里研究肿瘤,许章熙的妈妈现在已经是F大的博士生导师。
  林静娴死得毫无预兆,周五的晚上在实验室心脏骤停。尸检的法医是这样说的,而殷氏对外宣布的死因也是这样。
  殷殷总觉得那是一个阴谋,但她找不到破绽。她想着,母亲有一日是会回来的。
  那一年,殷殷还不懂得立刻哭出声音,她乖乖地静静不说话,像是惊吓过度以至于失去了任何反应的傻孩子。
  许章熙整夜整夜地陪着她,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也是过了许久,殷殷在半夜才哭了出来,止不住的眼泪都落在了许章熙心上,他怎么擦都擦不完,越擦越难受。擦到最后,只觉得心里发苦。
  两人在小台灯下说着话,“什么是心脏骤停?”
  “身体太累了,想休息。”
  “人累了,去哪里?”
  “去想去的地方。”
  “他们是不是在骗我?我总觉得妈妈她还在的,没有走,她还在……”
  殷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汹涌,嘴里咬着自己的手不肯被人听见自己的哭声。
  从那以后,每一次殷殷流眼泪,许章熙都想起那天晚上她的哭相。她太爱哭了,小时候是小哭包,但是常常自己偷偷哭,巧的是每次都被他撞见。
  现在她父亲走了,还是他在她的身边。
  殷殷哭了,许章熙一开口她就又哭得厉害了。
  她这一天都晕晕沉沉,难受得像晕船,恶心想吐,身体烫得烧灼。晚间,她一个人在病房里休息,心脏突然猛地抽痛,殷殷没来由地就“呜哇”一下,接着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就哭了起来。
  早上看到电视,殷殷的表现如常。正因为如此,粗心大意的姜潮才会忘了这该是多么反常的一件事。其实也怪不得姜潮,她迟早会知道的。
  “殷殷别哭了。”
  许章熙的声音低低柔柔,“是我不对,要恨你就恨三哥。”
  “别哭了好不好?”
  殷殷的鬓角湿了,眼睛早就哭得肿胀,鼓起来像个桃核。许章熙害怕一伸手就触摸到殷殷的苦楚,但还是抽了几张纸巾擦去那晶莹的泪。
  “我不走了,以后你去哪儿三哥跟着去哪儿。”
  许章熙喃喃自语,念经似的,他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可殷殷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他越说她越难过。
  “殷殷……”
  “对不起,你说说话好不好?别自己憋在心里,会闷坏的。是三哥混蛋,三哥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殷殷低垂着眼,两眼无焦。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心思也不知道在哪里,许章熙的话也不知道听见了几句。他再次握住她的手,“殷殷,你说句话好不好?”
  她不想说话,她难受,她心里有一股火。知道父亲的死不正常,但她连仇人是谁都不晓得,想恨都不知应该恨哪一个。
  殷殷看起来心硬,实际上禁不住人家来磨,尤其是磨她的这个人还是许章熙。他太知道她的死穴,太明白她的内心,他想要打开她的心门轻而易举。
  之所以这样,不光因为他聪明,还因为他们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自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彼此的品性都清楚的。
  许章熙又比殷殷大几岁,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朋友。小朋友在大人面前是透明的,殷殷在许章熙面前也是无可掩饰的。
  殷殷离不开许章熙,不可能永远不跟他说话。
  对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殷殷既难过生气又心存感激。许章熙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是她人生至暗时刻中最耀眼的光。想着想着,殷殷又伤心起来,她哭得接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三……哥……,我……爸爸呢?他……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许章熙鼻子一酸,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殷殷合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