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雪中酒 将军行

  这一块羊肉烫嘴又软滑,吃得楚瞬召小心翼翼的,没有以前在垂鹰宛吃饭那样肆无忌惮。
  沈花语下筷子飞快像头快乐小猪般,孙夫人好几次用眼神示意女儿端庄点,换来的只是她的咧嘴一笑,让她无可奈何继续往楚瞬召的碗里夹肉。
  那平日里闷葫芦似的沈初夏眼里也有些笑意,孙夫人特地陪楚瞬召吃这顿饭,没有什么刻意的心机,只是单纯让他和女儿她们亲近一些。
  说来也奇怪,面前这少年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像自家老爷,但举止倒是有老爷年前时的沉稳,至于真相如何她也不会去纠结,只知道这孩子会在这里住上好长的一段时间。
  “姨娘刚才说,沈家只有我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父亲说沈家可是大庆王朝的四大家族之一,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男人?”楚瞬召忽然问道。
  “你和姐姐妹妹都是沈家的人,但一个家族也是分为主家和分家的,你可能还不知道大庆王朝有多少人和沈家有关系……至少有一万人以上,沈家的商业脉络遍布整个王朝,而我们则是主家的人,可惜到了老爷这一辈人丁单薄,我们好几个夫人都没能给老爷生下男孩,若是真的有一天老爷不在的话,我们这些主家的成员会因为出来的孩子不够精英,无法撑起大梁,最终沈家的商行的大权会落在分家成员的手上,这是老爷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还好你来了。”
  孙夫人给楚瞬召倒了一杯温过的黄酒,楚瞬召接过酒后,沉默片刻说道:“姨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之所以来落阳城,其实不是为了什么争夺沈家大权的。”
  “这个你不必跟我说,老爷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据说他还想当行走江湖的剑客呢,人的想法都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你还没准备好不代表你并不合适,像我这样从小被人卖到青楼唱曲的女子,最后还不是嫁给老爷生了花语这个丫头下来,只要你好好听大夫人的话去做事,私生子一样有出头的日子。”孙夫人笑意盈盈,以为楚瞬召是在谦虚而已。
  “……娘,哥哥的剑术可厉害了,连那古和城的雷公郭铁匠都打不赢他,呜呜……”沈花语塞了满嘴的饭菜,口齿不清道。
  孙夫人歪着脑袋问楚瞬召,说道:“你剑术很厉害,有多厉害?比谢丰他们还要厉害?”
  楚瞬召嘴角抽动了一下,沈花语伸出一根白玉手指在母亲面前晃了晃,语气吹捧道:“可以一剑断船哦!娘亲,四丈高的楼船被哥哥一剑斩断了,那长长的剑气可唬门外汉了,还有……”
  楚瞬召轻轻咳了一声
  ,用眼神示意沈花语不许再说这件事情,赵颂这件事情必然会在古和城掀起轩然大波,除了吕倜这个当事人外,就只能成为两人之间说不得给第三个人听的秘密。
  沈花语撇了撇嘴,看了眼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姐姐,想起什么似的,微怒道:“六姐,我早都跟你说了,找男人就得那种一剑破百甲的大剑客,用剑好的男人一般不会坏到哪里去。上次你看上眼的那个穷酸书生,我一眼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我去古和城跟爹说的时候,爹也反对你和他在一起,后来爹被我说动说想见见那王八蛋,我这前脚刚回来,他居然就跑掉了,下次若是让我见他的话,非得剁掉他的狗爪子!”
  少女面对妹妹的话没有半点生气,只是眼圈有些红了,她向来就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好脾气,这点和她的娘亲一样,在豪门大户不争不抢,好好活着过日子便是。
  面对姐姐的不作声,沈花语只是摇头道:“姐,若是像你这样的话,就算日后能嫁个好男人,也是到他们家受气的份,咱家钱银不缺就缺男人,大姐二姐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姐四姐五姐一个个都不喜欢你,到时候真被人欺负了她们能靠得住?不过你不用担心,若是到时候你真被人家欺负了,就写封信回来,我让哥带着剑一口气杀到你们家给你出气,看谁还敢欺负你,哥我说得对吧。”
  楚瞬召被她一吱吱喳喳说了一大段,饶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初夏只是嘴角带笑,眉眼如柳看着自己的妹妹。
  孙夫人伸出手捏着女儿的小耳垂,笑道:“你姐还没嫁人呢,就想着给她支招了,出一趟门还真是长大了。”
  沈花语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从楚瞬召身边站起来,一屁股坐在她姐姐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坏笑道:“姐,你看他怎么样啊,我刚才看你都偷偷看他好几次了,是不是心动了……”
  沈花语张大嘴巴,那双柔美双眼中只剩下茫然,脸倒是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沈夫人轻轻瞪了女儿一眼,气急反笑道:“说什么傻话呢,哪有自家弟弟娶姐姐的,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又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况且我听说皇室那边也有过很多这样的情况,表哥娶表妹啊,姑姑嫁侄子啊,掰开手指头都快数不过来了。”
  孙夫人气笑道:“我们又不是皇族管他们干甚,你这话若是让你爹听见的话,非得打断你的腿。”
  沈花语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心想若是爹知道我将他和六姐撮合在一起的话,非但不会打断
  我的腿,说不定还会好好赏奖自己。
  楚瞬召看不上自己没关系,说不定可以看上她姐姐,这样他们还是可以做一家人嘛。
  沈花语还在一本正经地开她姐姐的玩笑:“你看,唐煌是咱爹的私生子,这长相功夫都过得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六姐你真不心动,我可心动了。”
  这话刚说完,就让向来性子温柔的沈初夏轻轻捏了她的腰,孙夫人隔着铜锅都得赏她一个不痛不痒的板栗。
  “花语,不许这样胡说八道,要不然我生气了。”
  “死丫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
  楚瞬召望着碗里的羊肉,神色古怪道:“花语,你还真把我当成你哥哥了?”
  “你不愿意?”
  沈花语笑得像个在深山老林里修炼多年的小狐狸精,楚瞬召愣了愣,低下头只顾着吃碗里的羊肉。
  沈花语见楚瞬召不说话,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以前很显赫厉害,放个屁整个国家都震三震的那种,虽然我们家在你看来是寒酸了点,没有你以前的家那么大,可至少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像浮萍般无处可去,我喊你一声哥哥有一半的原因是爹让我那么喊你,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你好几次都从坏人手中救了我,像个可靠的哥哥一样。娘,姐姐,我跟你们说啊,一开始我见到唐煌的时候总忍不住骂他欺负他,可他心里面都没记恨我,也没有给我不好的脸色看,和我说话也不觉得我烦,是真的不觉得,他还教我如何练出剑气,我觉得世界上的好人,都应该像他这样。”
  沈花语这番话听得孙夫人和沈初夏一头雾水,楚瞬召轻轻搁下筷子,抬头直视沈花语说道:“如果你真的知道我以前做过些什么,大概就不会说我是好人了。”
  沈花语才不管楚瞬召这句话,掰着手指继续说道:“唐煌他对我很好啊,除了教我学剑之外,还会给我讲故事,我们被坏人围攻的时候,是他挡在我的面前解决了那些坏人,我晚上上茅房怕黑,推醒他之后他都不生气,带着我去茅房等我解决完后,他才回船舱睡觉……他真的是个好人啊,我以后的丈夫若是能像他一半都好,就算没有一半也很好。”
  孙夫人有些愕然看着沈花语,这小狐狸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一个人好,觉得人家对她的好永远都是理所当然的,看来这次去古和城找她父亲后,真的是长大了。
  楚瞬召听后只是笑笑,身边有这位神采飞扬的可爱少女,觉得自己即便是身在异国他乡,心里依旧温暖如春。
  沈初夏的眼睛笑
  成月牙般,她从小就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妹妹,是真的喜欢而不是口头上的喜欢。
  沈夫人掩嘴一笑道:“老爷生了你这样的孩子,还真是有福气,这些我们沈家不用担心被外人腹诽断子绝孙,家门不幸了。”
  不等楚瞬召回答,孙夫人又说道:“花语这丫头可是喜欢得你很,以后八成会赖在你后面了。”
  沈花语可怜兮兮地看着楚瞬召:“那我也要知道他要留在沈家多长时间啊,会不会一个不注意你就跑掉了。”
  “不会,就算我要走,也会让你先知道。”
  楚瞬召站起身来,伸出手接住一片飘零的血花,“希望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感情,希望你们可以信任我,希望我的选择是对的,希望我们还有未来。”
  楚瞬召的希望,却赌上了全天下的未来。
  不知不觉,落雪将他的肩膀染白,头发也变得更白。
  沈花语望着这位名义上的“哥哥”的侧脸怔怔出神,觉得他离自己真的好远啊,触手可及但终究不及。
  直到楚瞬召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湿的。
  面对女儿那点小心思,孙夫人看在眼泪也不说破,招呼着下人收拾碗筷便下去了,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初夏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拉了拉楚瞬召的袖子,楚瞬召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什么事情,姐姐?”
  “弟弟……你喜欢听曲吗?”
  “听曲啊,我当然喜欢……你会弹《将军行》吗?”
  她性子温婉随母亲,不像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姐姐妹妹,自幼就喜欢看母亲弹琴,琴艺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艺,希望他能喜欢。
  她咬了咬饱满的红唇,点头道:“会,我取琴来弹给弟弟听。”
  楚瞬召温柔笑道:“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少女转身就跑,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般,沈花语托着腮帮咧嘴一笑,说道:“你不喜欢我不怨你,但我姐要模样有模样,性子又好,日后肯定是是个红袖添香相夫教子的好媳妇,你娶了她准不吃亏。”
  楚瞬召弯腰捏了个小雪球,轻轻丢了过去,说道:“我娶她自然不吃亏,可谁嫁了我才倒霉。”
  沈花语一手接住雪球,不置可否。
  楚瞬召捧起一捧白雪,呢喃道:“微微……你现在还好吗,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如今纵使万劫不复相隔一方,愿我们相遇之时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许久之后,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楚瞬召转身看见那气喘吁吁的女子,只见她十指通红,双手捧着一把上了些岁月的古琴。
  他刚想过去帮她取下几十斤重的古琴,沈初夏忽然懊声道:“我……我忘了取琴架过来了,弟弟你再等我一下。”
  楚瞬召微微一笑,不忍她再冒着风雪跑回屋子取琴架,对着雪地轻轻扬袖,白雪被气机聚拢而上,形成了一座雪白琴台。
  沈初夏目瞪口呆,沈花语见怪不怪。
  楚瞬召靠在廊柱上,望着庭院内的女子猛然弹响琴弦。
  嗡!
  弯弓从此飞射去,飞箭密集如雨落。
  百万头颅观京铸,大红城中万鬼哭。
  楚瞬召听着那琴声阵阵,眼眶泛红,嘴唇颤抖,举起手中早已冰掉的酒,对着满园风雪和琴声缓缓洒下,闭上眼睛,呢喃道:“他们不为你倒酒,我为你倒,他们从不喜欢你,但我会一直喜欢你……”
  “——他们没有给你立坟,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将你的雕像立在皇宫里,让整个临安城的人为你磕头倒酒。”
  雪中有酒,送将军行。
  ——
  南陆的立冬前后,除了六王赴往落阳这件头等大事外,还有一股极为神秘的力量从北域渗透到南陆。
  这股力量的所到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血洗了日出之海外的部分码头,然后就是沿途的每个驿站都遭到他们的摧毁,有关来往旅人的行牒记录全部消失,只留下一片满是尸体的现场。
  这伙神秘人的行事手段极其残忍,事后去调查这些事情的大庆锦衣卫们都觉得眼前的一幕惨不忍睹,每一具尸体的眼球都消失了,身上的伤痕像是被某种鸟类啄食过般,像是一阵忽如其来的黑色飓风在大庆的土地上肆虐。
  锦衣卫从附近民众的口中得知,这个强大神秘的势力来临前,附近的天空都会出现数不清的乌鸦。
  哇——哇——的粗劣嘶哑声遍布整个天空,甚至有人声称在乌鸦出现不久后,那个夜晚他看见了一些身穿黑袍的神秘人进入了其中一座驿站。
  他们带着鸦嘴形状的面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手上握着锋利的镰刃,等他们从驿站出来以后,手上的刀锋还滴着血。
  于是整个大庆王朝都被整个力量震动了,从民众的口中得知这些神秘杀手的数量极多,有人说几十个,有人说几百,总之他
  们行事诡异,心狠手辣,甚至怀疑袍子下面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锦衣卫都觉得他们是冲着六位诸侯王来的,于是大庆锦衣卫的成员展开铺天盖地的搜索心动,打算下套将他们一网打尽,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带着鸦嘴面具的黑袍人,鸦嘴面具……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具有这样的特征,在南陆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刺客组织是的刺客带着鸦嘴面具的,只是他们想不明白这些神秘人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疯狂的杀人外,他们所要的东西就是驿站中有关过客记录的行牒,甚至连一些酒楼里面的住客登记记录也不放过,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因为无法得知对方的举动缘由,让锦衣卫们一度感到恐惧惘然,却不敢向大庆朝廷寻求帮助,若是让皇帝知道他们在六王抵达落阳前,连这点在他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无法做好的话,他们这些官员全部都会被丢去喂龙。
  于是事情一直得不到解决。
  脚下这条路可以通往落阳城,多石崎岖雪泥混杂,好的时节尚且难走,更何况现在已经快立冬了,踩着软绵绵的雪泥就像是踩着狗屎一样恶心,那股泥泞劲儿更是别提了,衣衫褴褛的男人心想。
  这位踏行在山地中的男人名字叫赵大石,也是金龙水士的一员,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靠着加入金龙水师那份俸银勉强度日,直到他亲眼目睹了楚瞬召剑气滚龙船的豪迈举动,也看见了沈花语杀死水师统领赵颂的那一剑。
  在此之后,楚瞬召将其他龙船上的金龙水士兵全部杀死,棒打落水狗到恐怖惊骇的地步,绝不容忍有任何一个活口留下,数以千计的尸体浮在水面上的场景,简直就像是黄泉炼狱里的冥河般可怕。
  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抱着一块木板顺流而下,躲过楚瞬召和吕倜侍卫的追杀,最终被一名渔夫所搭救这才活了下来。
  可被渔夫所拯救的他并没有感谢渔夫一家的善心款待,趁着渔夫一家休息的时候,他从灶台摸来菜刀将他们一家子杀死,抢走了渔夫一家所有的钱财,这才让他有钱乘船南下去往落阳城。
  如今小雪已经落下,一路上遇到不少发生饥荒的村庄,路上有许多活活冻死在路边的饥民,抢来的钱已经不多了,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觉得这场雪对他而言是一个坏兆头,他从未就没有运气这种东西,一路走来充满了煎熬和欺骗。
  他不知道那个用剑气滚动长船的白发少年是谁,但沈家
  的小姐必然知道他的来历,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甚至有可能是大庆王朝的敌人,他们以为将全部的水士包括赵颂杀死就没能知道这场杀戮的真相,唯独出了他这样一条漏网之鱼。
  他要去落阳城告御状,赵颂是琅琊王私生子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他虽然是私生子,但也是赵氏皇族的血脉,在大庆王朝的土地上杀死一位皇族之人,想必庆皇和琅琊王绝不会善罢甘休,因为这关乎到皇族的尊严问题。
  除了庆皇和琅琊王之外,赵颂的母亲顾楠绝对会因为独子的死去而陷入疯狂,向整个大庆王朝发出悬赏,追捕杀死他儿子和屠杀金龙水师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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