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秋阳
怀陵王特地从怀泉带来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子充作宫女,楚瞬召随时都能看见宫女打着灯笼成群结队般从廊道穿梭而过,时不时有人在栏杆上放下蜡烛。
几个人双手合十低声祈祷,仿佛在哀悼这宫里死去的人们,楚瞬召看着那些放满烛火的灯,烛火像是繁星般倒映在他眼中。
楚瞬召也不惊动这些宫女们,看着她们一丝不苟地放下蜡烛,天天重复同样的工作,在天亮之前将残烛清走。
燕莾和他们胤国不一样,宫里似乎没有宦官一职,宫里除了金吾卫外大多都是宫女们,大部分工作都是这些沉默且美丽的女子去做,纷纷穿飞万花间,终生未得半闲。楚瞬召鲜少见到侍卫走动,或许大那边会多一些。
少年躺在宽椅上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她们一会,即便攻下了一个国家,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干一些无聊的事,像是逗逗柴鳞渔之类的,看着她恼羞成怒又耐自己无法的样子,楚瞬召总会放声大笑,他得学会找到分散自己精神的乐子才能在做重要事时保持专注。
现在晚上没什么活动,那些男人喝完酒后就各回各家了,一般况下男人晚上能做的活动真的不多,所来说去也就女人和喝酒,酒已经喝完了,现在就该轮到找女人了,楚瞬召琢磨着要不要去找苏念妤谈一下心,两人那么长时间不见,一个天雷勾地火那可有意思了,不过这样的好子可能不多了,很快和澹台凝华还有一场硬仗要干。
楚瞬召闭了闭眼,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面前跪着一个小宫女,脑袋前还放着一个小宫女浑颤抖不止,时不时抬头看着楚瞬召,偷偷流泪,她本想替女官姐姐去给给一片草木换土浇水,先前东皇钟散发出来的烈焰将皇宫里不少名贵草木都毁了,就在她吃力搬着水壶时,看着前面那条过道旁躺着一个穿白衣的俊逸公子,这个公子长得比宫里的姐姐还要好看,上那件看似素雅的袍子透着些许贵气,让她马上下跪请安。
楚瞬召看着这鬼鬼祟祟的小宫女,平静道:“别跪了,我不是你们燕莾的皇帝。”
小宫女怯生生地偷瞄了他一眼,慢慢站了起来,楚瞬召对她招了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童秋阳。”小宫女应了一声,楚瞬召点了点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那个人……你的眼睛是紫色。”
“哪个人?”楚
瞬召顿时摸不着脑袋了,那孩子啪地一声捂着嘴唇,发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道:“宫女姐姐说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舌头会被阎王爷夹走的!”
楚瞬召哭笑不得看着那孩子,小宫女长得粉嫩粉嫩的,一张桃子脸说不出地可,如今安息城里的遗民都不敢直呼楚瞬召的名字,若是bī)不得已提到他都会用那个人来替代,可见对楚瞬召的恐惧。
楚瞬召笑了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边,小宫女不知道该坐多近才合适,生怕楚瞬召一个不乐意把自己吃了,她今年刚刚八岁,这一年来她看着那些战争中死去的人们,那些留下受苦的人们,也感受过拖家带口逃亡的恐惧,终惶惶不可终,而她所经历的一切,就是面前的少年带来的,对于这些东西,她也只能看着。
“这里就你一个人?”
秋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方才低声细语道:“还有琦雪姐姐和思敏姐姐,我们是负责后花园这一块的宫女。”
“你那么小就来当宫女啦?”楚瞬召眯眼笑道。
“我不小了,在我家乡那边女孩十三岁就能嫁人了,我入宫做宫女是想给自己攒嫁妆钱,”
“那你父母他们呢?”
她不说话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楚瞬召看着她,一股无名的愧疚蔓上心头,他伸手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先前发生的事是我不好,我虽然杀了你们不少燕莾人,但我不杀女人和孩子,别害怕。”
“你杀了……皇后娘娘。”
楚瞬召顿时如遭雷劈,本能地去摸腰间的剑柄,那孩子吓坏了,一下子哭出声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拼命磕头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打我骂我好了,别连累思敏姐姐她们。”
那张粉嫩的桃腮面孔很快沾满泥土,楚瞬召松开剑柄低下子轻声道:“起来吧,我不怪你。”
小宫女仍旧不敢起继续磕头:“您大人有大量,我不做宫女了,你把我赶出去吧吃一顿气吧……”
楚瞬召揪着她的后领后把她拉了起来,小宫女怯生生看着她,开始极为好看的额头破了一小块,楚瞬召伸手掏出绸巾擦了擦她脸上的污垢,小宫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便不敢再躲,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脸蛋。
两人皆无言。
楚瞬召问道:“你要是不做宫女的话你的嫁妆钱怎么办?难不难成想让你两个姐姐养你一辈子?”
秋阳涨红了脸,嘟起嘴唇低头不语。
楚瞬召又问:“如果你有一天赚了很多钱的话,你想干嘛?”
秋阳腼腆地看着他:“在城里
开一个花店,带着思敏姐姐她们出去卖花,她们种花的手艺可好了。”
“不嫁人啦?”
“迟点再嫁……女孩手上有银两的话不愁嫁人。”
楚瞬召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头发“就这样?没了?”
秋阳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想回去奈离给我哥哥立个坟,他是雷鸣骑兵的一员,可惜去了风暴谷后再也没有回来。”
忽然记起了他的份,小宫女顿时惊骇无比,低着头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楚瞬召望着夜空轻描淡写道:“别害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不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小宫女诚实道:“大人,您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吗?小时候娘亲说过,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我想她的话,就可以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她就会对我说话。”
楚瞬召望着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庞,孩子澄澈似海的眼睛没有一丝谦卑,他望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口涌起一股无言的愧疚。
假如这孩子是说法是对的,这场战争结束后,到底有多少人变成了云端中的星辰?其中有胤国人,有燕莾人,他们变成了星星,无比亲密地贴在一起,再也无法握紧刀剑。
之后楚瞬召跟她聊了一下关于安息城的事迹和历史记载,一来二去两人就也不显得拘束紧张,秋阳坐在他大腿上,上的活泼生气渐渐显露出来,叽叽喳喳跟楚瞬召说个不停。
“你知道吗?你的名字秋阳取得可好了,女子命格偏柔,秋字有萧瑟之气所以你爹娘特地取了一个阳字眼为你调和,寓意秋高气爽之时下的田园。”
“咦,好像真的是!大人您懂得真多,可惜我没读过书,没法子听懂秋高气爽是啥意思?”
“你觉得这宫里那个姐姐做好看?”
“当然是赫瞳姐姐,她长得可漂亮了,部又大又圆,可惜她现在去了金澄轮值,现在我很少看到她了,唉,那么大的部我看着都累得慌,万一吃胖了把衣服撑破了怎么办?”
“你还小,你不懂?”楚瞬召眯眼笑道。
“那大人你懂你给我说说呗?”
“我不和小孩子谈男女之事。”楚瞬召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作为惩罚,她无辜地看着楚瞬召轻声道:“我听说公主下回来了,是吗大人?”
“皇后和公主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呢?”
“皇后娘娘人可好了,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她经常会去寺庙烧香拜佛,每年冬天还会让宫里的人送冬衣和粮米给那些吃不饱饭的人们,而且皇后娘娘下棋可厉害了,整个燕莾都没几个可以胜过皇后
娘娘的人,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人。”
“是啊,她是个善良的人……”楚瞬召眼中雾蒙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每当有人向他提到燕莾皇后,总是有一根看不见的刺在扎他的心里,即便那个女人死在皇宫里,但是她留下的气息是如此强烈,仿佛她不曾离去一样,楚瞬召心里总会冒出一个念头,以往他受到的那些教育是否正确。杀死一个女人,为了战争的胜利杀死一个怀孕的女人是否正确,楚瞬召在极其危险的况下做出了判断,用一把匕首刺穿了皇后的心脏,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杀死;皇后的份地位极其崇高,但比她份更高的是她的尊严,否则她也不会死战而死,宁可用死亡来交换尊严,也不愿向楚瞬召屈膝投降。
“我们燕莾人,宁做黄泉鬼,不做檐下奴!”当时燕莾皇后站在高台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这句话说得真好啊,好到他愿意为皇后的死去烈鼓掌。
楚瞬召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杀死了皇后,这让他不得不产生出一种精神之上的怀疑,除此之外他的内心的一部分已经麻木,这些子他沉浸在花幽月带给自己的愉悦,在两人的温存缠绵之中,他暂时忘记对自己的谴责,女人对他的感烈且湿润,而他的感觉已经被**所占据,**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安慰他一样,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做错。
其实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安慰可言,当**与征服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空虚和愧疚,这些都是他自欺欺人幻想出来的谎言。
楚瞬召看着不远处站在两个宫女,篮子里装着一堆花枝看着栏杆边的楚瞬召和童秋阳,既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楚瞬召揉了揉她的脑袋,顺手从旁边的花枝中摘了一朵小白花,插在那孩子的发鬓边,吃吃笑道:“好好呆在这里做宫女,后攒够了钱离开这里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后若是燕莾再出现这样的事,你可以怪我。”
秋阳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楚瞬召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到那两位宫女边,宫女惶恐不安地拜了个万福,楚瞬召点头道:“这孩子我喜欢的,如果到时候她想离开皇宫的话,你们可以来找我,我会给她安排个安稳的地方开花店,接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宫女们点了点头,楚瞬召手中牵过那小宫女,孩子忽然转头冲楚瞬召做了个鬼脸,楚瞬召眯眼一笑吓了回去,看着她们渐行渐远,楚瞬召会去寝宫的时候已经接近酉时,楚瞬召今天累了一天,自然不想处理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报和奏章,他才不想学父皇那样熬
夜处理政务,说起来自己今年才十七岁,随心所才是他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待他回去寝宫时,楚瞬召洗了个通体舒泰的水澡后,出来的时候恰好见到花幽月和苏念妤坐在一块,她们两个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见楚瞬召出来后就闭嘴不谈了,澹台宁静和叶微微坐在玉阶上逗那匹白狼,白狼似乎比先前圆润了不少,至少胖了快二十斤吧,肚子都垂到地上了,以凶狠臭名昭著的冰原狼被叶微微养成了看门狗一样的存在,真是难为这条白狼了。
楚瞬召看着这一屋子的女人,侍卫和女眷们边的宫女见得楚瞬召后,都纷纷恭敬地站到了玉阶下面,不料澹台宁静转抱着他的腰肢冲他在笑,楚瞬召忙蹲下子将她抱了起来:“这些天想不想我?”
“想,微微姐姐也很想你。”澹台宁静笑容灿烂道,叶微微瞪了她一眼没有接她的话,楚瞬召放下澹台宁静摸了摸叶微微的头,盯着白狼笑眯眯道:“这狼都被你养成猪了,后就把它拴在垂鹰菀门口看门吧”
叶微微毫无樽国公主风度般直瞪回他:“要你管?!”
楚瞬召不免内心唏嘘,这个公主从见面开始就不认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自己对她也算是相敬如宾并非相敬如冰,想想自己对她的关心也是不够,照顾更是谈不上,主要叶微微是那种可以自己找到乐子的女孩,加上还有关雎和澹台宁静陪她玩,自己也就没怎么过问过她,在自己心中她的地位和那穿云袍的女子差得远了,或许自己这辈子都很难和她交心而谈,也许是他付出的还不够,两人之间的感没法更亲近了吧,希望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切。
楚瞬召看着叶微微沉吟片刻问道:“微微,很快我要和蜀越女帝去蜀越打仗了,到时候你留在这安息城里帮我看看奏折如何?”
“啊!你又要走?非得你去不可吗?”叶微微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楚瞬召笑道:“这场战争蜀越女帝可是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现在她的王座被邪之人占了,我怎么嫌其辛劳不去呢?事关国土安全,我必须要去,这里有哥哥他们留下镇守,安息城会很安全的。”
楚瞬召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多些相处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尽力在入冬前解决战事,感觉胤国是回不去的了,应该可以来安息城跟你们过个年什么的,我这些天事也多,不像以前那些能陪你们几个游街玩巷的了。”
叶微微有些埋怨地看着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楚瞬召,样子很是无助,楚瞬召也注意到她脸上的异样神,微微叹了口气道:“有些事……即便是我也没得选。”
叶微
微摸着白狼的脑袋,面无表哦了一声。
这一切的确有些复杂,就连楚瞬召也搞不明白,自己只能去理解战争和政务,打下安息城这件事已经让他无比费心了,加之还得守住这座城市,有些人死就死了吧,自己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有那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关心的那就无所谓了。
不过以叶微微现在这种水平,后真的嫁给自己当王妃的话楚瞬召也没办法,若是用强把她送回樽国的话他真的有些于心不忍,叶微微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完全没有历练一样,男女眷侣双方的商,实力应该均衡才对,就像手谈的对手般,对手实力太强会让自己感到挫败,对手实力太弱会让自己感到无聊,久而久之即便一开始相敬如宾的对象也会变得相敬如冰。若是伴侣的话花幽月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有实力有铁腕两人终交谈也不觉得无聊,或许这样的女人做了皇后的话,这这个乱世之中才能与他边的敌人真枪真刀硬干不逞多让,可她的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他这些天发了不少给父皇的军报,唯独将他和花幽月发生的事隐瞒住,也不知道能瞒多久,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不过要是花幽月一直都在自己边,胤国的秩序是不可能乱的,她有着极强的政治嗅觉,算是楚瞬召见过最厉害的女人,里外都有手段,上过的战场比楚瞬召吃过的饭还多,若是入宫当皇后的话必然是那种狠角色,能把皇宫里的内务治得服服帖帖的。不过即便自己愿意她也不肯,前代皇后给她留下的影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她对自己也是比较厚道的,很多事都在她在帮自己处理,年轻人都比较能睡,有时自己睡到上三竿,醒来后发现她都在帮自己批阅军报,女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左手边堆着小山般雪白的军备,上面写满用朱笔圈出来的标注。
除次之外,楚瞬召也很看好柴真颜这个女人,她上那股源于皇族的高贵气质与智慧,楚瞬召是可以感觉得到的,但总感觉将她带回胤国不太实际。她差点像叶微微一样被当成政治牺牲品嫁给某个柴氏皇族的人,自己最后算是救了她吧,楚瞬召让她当奈离的女爵算是对她的信任,对于那柴鳞渔他真心希望她能和自己和解。
楚瞬召坐在玉阶上看着屋里的女人,她们时而嬉闹,时而安静,任他如何如何努力琢磨,战争胜利也好失败也好,能让他感到安慰的东西不过是单纯的**,物与权力,他渐渐陷在这张大网中用力挣扎,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和这些无关,那样的东西也很难得,只不过一旦与这些看似虚荣的东西放在一起比较,显得太过渺小了一点,甚至不足为提。
到了后花园,两位宫女提醒童秋阳早点把花枝剪好回去歇息,现在入秋风大,一个不小心给冻感冒了就麻烦了,随后她们就自己去做自己的事。
小宫女放下沾满枝叶的小剪刀,悄悄爬到假山上,揉了揉脑袋,望着满天星斗。
女孩屏息凝神,漫天星辰倒映在她眼中,夜色绚烂极其绚烂。
她顿时忘记了一切烦恼,重新变成了一个孩子,托着腮帮没由来笑容灿烂。
“爹爹,娘亲,哥哥,你们放心……我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