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临安有龙雀 第十一章 墓碑与枇杷树

  胤皇拍了拍身上上的草絮站了起来,指着后方不远处的一块石碑说道:“还记得胡老将军吗?就是那个总喜欢坐在坐在宽刀上喝酒的老爷爷,在京东一战中,他身中数箭,他只差几步斩杀陈少伟给他儿子报仇了……”
  “在辽阳一战前夜,张胖子喝了三大坛“火刀子”,第二天拿着拖刀醉上沙场,一刀开山,无人能挡啊……可怎么就被一把小匕首刺伤?最后发了高烧,走了。”
  “还有那个,云剑河一役,韦临心为了保护你的哥哥死在了叶霸的锤子下,但叶霸最后被你哥哥用长戟挑飞手中的战锤,被坠落的锤子敲开了脑袋,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李广渊……李国师的独子,在西临一战中,他的表现何其英勇,一人一剑,独当万军,还亲手斩杀了西临大将苏子皓,可就在我们入城之前,正在攻破城门的他他被敌军投下的乱石砸死,死状何等惨烈,根本找不到完整的部分,无奈我只得将他尸体埋葬在西临……苦了你姑姑啊。”
  “那个总喜欢在战场上唱《梁父吟》的褶胜也死了。”
  “白永也死了……”
  “还有……”
  胤皇一块一块石碑地数了过去,声音沙哑,眼神空洞,楚熏默然地顺着父皇的指尖看去,无数的墓碑似乎怎么数也数不完,似乎这就是帝王之道,那些为你打天下的朋友都死了,唯独你坐在了王位之上,脚下踩着累累尸骨,扶着王座上冰冷的把手黯然神伤,她不敢想象父皇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在深夜里独自饮酒哀悼,身边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啊。
  大胤几十万碑,北域每一寸土地都淌着胤国人的血。
  这个北域强国以武立国,重武不轻文,民风尤为淳朴但争强好胜,如今堪称北域最强之国。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的金帐国之战爆发缘由是如此可笑,但体现出胤国最著名的本质。
  当时某个胤国边疆村民因为饥饿的缘故,偷渡入腾格尔草原某部劫走了其中三只羊返回村庄,被后知后觉的草原部落连夜追到那处村庄,将村里将近两百多人斩杀殆尽,胤国外使前去问罪,结果被斩了脑袋,皮被剥下来晾在胤国与金帐国铁碑线处,胤国先皇勃然大怒,召回了远在蜀越的质子楚骁华,决定让自己的孩子率领大胤十万铁骑兵亲征草原。
  于是如今的胤皇,当年的楚骁华带着十万雄军浩浩荡荡征服草原蛮子,金帐国大君主翰达苏尔加更是借此发动战争,决心剿灭胤国铁骑,两军在天女河相遇后竟是连战数月,最终楚骁华接连打败草原蛮子,令对方的部队尽数剿灭,将战线一路推进到金帐国都城下。
  原本他能率领骑兵一路打进铁真城,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这个在天女河乃至腾格尔草原都不曾落败的男人,最后被金帐国公主楼欢.布儿赤金闪袭军营将其劫走,并威胁城下骑兵迅速退军,不然就宰了你们的皇太子,当时胤国的兵力已经不足两万,失去楚骁华指挥的胤军群龙无首,只能望着高耸入云的铁真城城墙撤回胤国。
  这场耗资巨大的战争最终换取的不是金帐国人的土地和牛羊,而是税赋的接连翻倍,家家户户皆死一男,胤国险些陷入被邻国吞并的动荡之中,并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大唐帝国最奇妙的气质,便在这种最危险的时刻以及随后的无数岁月对此事评价中呈现了出来。
  当然也正是这场战争,楚骁华赢得了金帐国人的尊重,并与大君主订下万世之盟,再到后来与樽国订下盟约,并且打败了千年古国西临,令天下为之震惊。
  大胤之所以现在被称为大胤而非胤国,主要是有楚骁华这个人作为王朝的脊梁。
  其实楚骁华并不像一个胤国人,他可以孤注一抛将胤国的铠甲锻造技术以及各种军备制造方法毫不犹豫传授给金帐国人,只为了得到对方的支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结果是杀死自己的兄长,逼死自己的母亲。
  原本他可以安心在蜀越当个驸马爷什么的,与蜀越公主成婚一生平平安安,若是他真的拒绝返回胤国的话,或许就没可能从一名质子变成如今的皇帝陛下的逆袭之路。
  或许正是他这份血性,改变了如今胤国人内心的朴素价值观,将其变得更为冷酷,乃至凶残。
  犯我大胤者,虽远必诛,虽强必杀!
  公主握着了父皇坚硬的右手,上面几乎都是剑茧,但胤皇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宽笑道:“熏熏啊,无论你们三兄妹以后谁坐在胤国的皇位上,我希望你们永远都在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误……”他用楚熏听不到的声音说。
  “是……父皇。”她点了点头。
  胤皇挺直了腰板,扶着女儿的肩膀说:“笑一个好不好,父皇最喜欢你笑的样子了。”
  她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胤皇捏了捏她的脸,眼里笑意满满的,但一位身穿绿裙的丫鬟小跑着出现在了胤皇身后:“皇帝陛下,公主殿下……”她气喘吁吁道,弯下膝盖行了个礼。
  这不合时宜的敬词在楚熏听来极为刺耳:“谁让你来这里的,快点走,没看到我和皇帝陛下在祭祀皇后吗?”她有些生气地说道。
  “熏熏,你这话就不对了,皇后陛下,军中的烈士,我胤国百姓都能前来祭拜……有什么事情那么急?”胤皇说。
  “三皇子殿下……回来了。”她精致的鼻子上还有点点汗珠,楚熏一个箭步上前怒道:“那小混蛋在哪里?”
  “刚回垂鹰菀……”她细声细气地说。
  “带我去见他!”她气汹汹地拎起裙子离去,连告辞也不说,留下胤皇独自在墓碑前无奈地笑着,到底像谁?他心想。
  走了也好,世界安静多了,胤皇背着双手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块墓碑,一方一圆,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用意“白素,楼欢……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轻声道。
  风忽然吹了,白麻长袍随风而动,跟着摆动的还有不远处的两颗枇杷树。
  墓前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吾亲手植也,十八年已过,盖以亭亭如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