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剑庐一脉

  “聂老头,打人不打脸,这点常识难道你都不懂么?”薛衣侯摸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幽怨的望着又恢复成高人模样的老者。
  “一个成熟的刺客,是不会在意面容的。”聂老头不温不火的说道。
  “你……”薛衣侯无语。
  “师父,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授徒儿武经?”
  “这就要看你了。”聂老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薛衣侯一眼。
  “什么叫看我,这是什么意思?”薛衣侯不解。
  “等到通过了老夫的考验,便是教授你技艺之时。”老者似乎不愿再多说,话毕,便缓缓的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不用了。”身后传来薛衣侯的声音,“通过之前的比武,我对师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心中已经有了腹稿。”
  “哦。”老者停步转身,饶有兴致的回望薛衣侯。
  “哎,之前输给你的那把细剑,无疑是最适合师姐的了。如此也好,就当做我送给她的见面礼了。”薛衣侯颇有些不舍的叹了声气。
  对这个答案,聂老头似乎并不意外。
  事实上,在那天晚上,第一眼看到细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惜巧取豪夺从薛衣侯的手中抢来,为的就是日后能交给自己的女儿。
  剑长三尺,剑身细长,不论重量还是锋利,都极适合女子。又有三刃,螺旋交汇,施展快剑时又能极大的弥补威力上的不足,可不正是为越云喜量身打造的么?
  当然,在聂老头看来,那把剑还是差了一些,但却不在剑本身,这就需要他进行弥补了。
  “那剑有名字么?”聂老头问道。
  “没有。”薛衣侯摇了摇头,那剑原本就只是逍遥伞的一部分,换言之就是个零件,薛衣侯再是无聊也不至于给个零件起名字。
  “嗯,那日后就叫越女剑好了。”老者嘀咕一声,转身离去,却是没有看到,薛衣侯在听到那个名字后,全身一震,表情更是变得精彩万分。
  “越女剑?尼玛,这、这……”
  ……
  喜儿姓越,又是女儿身,如此算起来,给她的佩剑取名越女,实在是恰如其分,不算意外,但却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至少,薛衣侯想多了。
  薛衣侯看过很多杂书史料。
  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有刺客聂政,同时也知道了春秋末年的一个典故。
  春秋末年,吴越争霸,越王卧薪尝胆,欲灭吴国,多方布置,却在最为紧要的关头,差点功亏一篑,其原因所在,便是吴国拥有高绝剑士,让越国难以抵挡。
  眼看大好的局势,就要崩溃,却突有越女出现,一人一剑,屠灭吴甲三千,其剑术之高绝,可谓惊天,也就此奠定了吴国的覆灭。
  那越女则如昙花,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是无声无息,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的同时也造就了一个百年之谜。
  越女,越云喜,快剑,生而知之……
  一个个词语在薛衣侯的脑海中浮现,瞬间便连接成线,最终揭开了一个聂老头不愿多说的谜题。
  当然,这一切也都不过是薛衣侯的猜测而已,至于事实如何,却也未必就做的准。
  “哎,算了,管她是何身份,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薛衣侯拍了拍脑门,将那抹好奇心拍进了无底深渊。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聂老头,我算不算是通过考验了啊?”薛衣侯猛然惊醒,叫嚣着便追了出去。
  “跟我来吧。”门外,老者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转身便钻进了自己的卧室之中。
  ……
  轰隆隆!!!
  一张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的单人木床,谁能够想到其下竟然别有洞天。
  聂老头也不知碰触了什么机关,木床倒转,露出了一方仅容一人进入的地窖。
  薛衣侯来不及惊讶,眼见聂老头已经踩着木梯走了下去,急忙跟上。
  木梯笔直,足有十余丈长,换言之,当薛衣侯踩到实地时却已经深入地下十余丈之深了。
  随着头顶上木床翻转回原样,遮蔽了光线,四周立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很惊讶么?老夫在此隐居了十七年之久,才经营出了这密室。”聂老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便有火把升起。
  借着火把的光芒,薛衣侯四周打量才发现,自己身前竟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侧皆是山石壁垒,坑坑洼洼的好不粗糙。
  前方,聂老头举着火把缓慢前行,薛衣侯则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如此再行了二十余丈,空间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甬道的尽头赫然是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洞窟,面积跟地面的厅堂相差不多,而在中央的石壁上更是雕刻着一个石像。
  石像足有一丈之高,耄耋之年,虽衣衫朴素,但却精神抖擞,单手于胸前横托长剑,另外一手则高高的擎起了铁锤,赫然是个铸剑师形象。
  “莫非这是聂老头的父亲?”薛衣侯心中暗想。
  聂老头将火把插到旁边的山壁上,待走回来时,却是双膝一弯,跪倒在石像之前,三拜九叩后才站起身来,微微侧身,对薛衣侯指了指道,“跪下。”
  声音庄重严厉。
  薛衣侯虽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也惯会察言观色,知道此时不是自己任性之时,也没多言,便走到老者之前跪倒之处弯下了膝盖。
  “喜儿虽是老夫的义女,但总归算不得门人弟子。之前的束脩拜师之礼,也不过是给她看的罢了。”老夫对着跪立的薛衣侯一番解释,然后伸手指了指那石像,“你既然有意拜入老夫门下,自然就少不了拜过祖师,而这位便是我们这一门的祖师,至于其名讳,想必你也听说过,便是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
  “欧冶子?!”薛衣侯一惊,不仅没有想到眼前的石像竟然会是欧冶子,更没有想到聂老头竟然是欧冶子的徒子徒孙?
  好吧,聂政的父亲本就是铸剑名师,职业上倒是跟欧冶子相同,可这天下间铸剑师何其多,无不将欧冶子奉为祖师爷,至于真否得了人家的传承就无人可知了。
  一时间,薛衣侯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乱。
  “老夫知道你心有疑问,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你只需要谨记,你我之师门名为剑庐。”聂老头总是很轻易就能看透薛衣侯的心思。
  “剑炉?好土的名字。”薛衣侯嘀咕一声,似乎对拜入这样的宗门颇有些不满。
  “孽徒,听清楚,此庐非炉火之炉,而是茅庐之庐。祖师之所以取名如此,一来是希望门下弟子专心铸剑,二来也是表明不问世事、不涉纷争之志。”若不是场合不对,聂老头真想一掌拍死这个孽障。
  对于此论,薛衣侯颇是不以为然。
  取个名字而已,很多时候只是心血来潮有感而发罢了,哪里会想那么多的深意,反倒很多都是后人为了给祖宗脸上贴金硬加上去的诠释。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口,怕真的会引得聂老头清理门户了。
  “祖师一生共铸就了八柄利刃,分别为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龙渊、泰阿、工布,每一柄都是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各有传奇,而其中尤以湛卢为最,被称作天下第一剑,甚至因为此剑更是引发了数场灭国之战……”聂老头一脸崇敬的望着石像,“其后,收弟子干将,铸就名剑干将、莫邪……”
  “停,停。”不等聂老头缅怀完先祖的荣耀,薛衣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能打断道,“聂老头,刚才咱们可是说好了,我只是跟你学刺杀之术以及音律,万万不学铸剑术的。所以,也就不用拜入剑庐门下了吧?”
  “小子愚蠢,谁说我剑庐就只会铸剑之术的?”聂老头狠狠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不是么?”薛衣侯眨了眨眼,只听聂老头的介绍,又是欧冶子又是干将的,干的不就是铸剑的活?
  “哼,若照你所说,那墨家难道就只会机关术?农家便只会种田?医家就只会救死扶伤了?”聂老头反驳道。
  呃?
  好有道理,薛衣侯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咦,不对。”薛衣侯歪头想了想,灵光一闪,“法、道、墨、儒、名、杂、兵、农、医以及阴阳、纵横、等十二家,可是著书立说,在文卷体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又岂是剑庐可以比的。”
  十二家之言,各有经义,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它们现在超然的地位,家大业大之下,自然就会寻求横向发展,除了专属的本职之外,更于朝堂、江湖、士农工商各个角落多有涉及,成就了垄断托拉斯般的势力以及影响力。
  相比之下,欧冶子、干将虽也名气卓著,可更多的只是个人,甚至从未听说过“剑庐”之名。
  薛衣侯本是无心的一说,却让聂老头神情黯淡,哪里还有之前的骄傲自豪,看样子怕是被某人误打误撞的戳到了痛处。
  “哎,是啊,剑庐又如何能跟十二家相提并论呢。若是剑庐也能开创言论,留下经义,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良久之后,聂老头重重的叹息一声。
  原本只是为了反驳面前这个逆徒而打的比喻,却没想到竟引出了宗门辛酸的过往。
  “小子,你放心好了。剑庐虽主司铸剑,但也传有武经典籍。毕竟,一名优秀的铸剑大师,锻造技艺是一方面,又如何能不懂剑?而想要懂剑又如何不会剑术呢?甚至毫不客气的说,剑术名家未必是铸剑大师,但真正的铸剑大师在剑道之上必定有着高绝的成就。”聂老头不愿跟薛衣侯辩论下去,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薛衣侯默然,对此论点倒是颇为赞同,毕竟眼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逆徒,愣着做甚,还不给祖师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