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螓首娥眉
一个梳着桃心髻的漂亮少妇向自己走来。
“素月,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叫道。
“怎么了?老爷不认识我了?”素月甜甜的一笑。
“不是,你变得更漂亮了,差点儿让我没认出来。”杨牧云说道。
素月秀脸一红,“快进去吧,小姐还等着你呢!”
这是同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有卧室,有书房,还有会客厅。
书房里,周梦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对襟褙子长裙,斜倚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的看一本书,姿态是那样的娴雅恬淡。
门开了,杨牧云走了进来。
周梦楠将书放在了桌上,对着他浅浅的一笑。
“坐吧!”纤纤玉指指向旁边的一把椅子。
“我,我站着就好!”好久不见,杨牧云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拘束。
周梦楠一笑,也从椅中站了起来。
“你还好么?上次接到何大人带来的书信,说你受了伤?”
“已经全好了,不用担心。”
“宁馨回来时跟我说她在庐州碰到了你,当时你正负责保护一个人,后来她和你就分开了”
“那时我正在办差事,不方便和她一起”
“哦?”
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快陷入了沉默。
“岳父和岳母他们还好么?”杨牧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爹娘他们很好。”周梦楠眼睛一亮,“听说你在南都升了官,爹爹很是高兴。”
不等他再问,周梦楠抢先说道:“公公婆婆他们也都很好,只是我不能侍奉在他们身边,你会怪我么?”
“身为人子,不能朝夕侍奉,已是不孝,我怎么能怪娘子你呢?”
听他说出娘子两个字,周梦楠洁白的脸颊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这段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上次我碰到宁馨时听她说你去了南昌。”
“嗯,宁王爷过七十大寿,我代替爹爹去给宁王爷贺寿去了。”周梦楠看了他一眼,“宁王府一直是我们周家生意上的大主顾,宁王爷的寿辰我们周家不能不去。”
“也真难为了你,一个女孩子像男人一样东奔西走,抛头露面。”杨牧云叹道。
“这倒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周梦楠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在南都过得怎么样?她对你好么?”
“你说什么?”杨牧云身子猛地一震,看向周梦楠。她的面容很平静,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周梦楠微颔螓首。
“我其实跟她没什么。”杨牧云嗫嚅着,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你们俩拜堂的时候,她本应该给我奉上一碗茶的。”周梦楠的语音很轻,但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杨牧云的脑门上。
“她”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解释,当时拜堂的时候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她长得很美,而且又多才多艺,不是么?”周梦楠悠悠道。“可她的性格很敏感,生怕别人会因为她出身青楼而看轻她。”
“娘子——”杨牧云赧然道,“我怎么感觉你倒像是个锦衣卫似的。”
周梦楠笑了,笑得很得意。
“你以为我会吃醋?我能让素月和宁馨服侍你,难道还在乎你身边再多一个青楼女子?”
“那是,娘子是干大事的人,怎么会跟我这小人物斤斤计较?”杨牧云讪讪道,他想捧她几句,但捧得很蹩脚。
“你们男人呐,永远都不会嫌自己身边女人多的。”周梦楠轻叹一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对了,娘子,你怎么会在淮安呢?”杨牧云想转移话题。
“淮安有朝廷最大的盐场,我用船把从江南采购的粮食卖到北方,然后回到这里装上盐再运到长江上游各府去卖。”周梦楠淡淡地说道。
“那个跟你一起的女孩儿是谁?”
“她叫姚碧晨,是两淮盐运使同知姚楚熙的女儿,两淮盐运使同知是驻淮安府盐运司的最高长官,我要用船装盐就必须从他那里取得盐引。”
“所以你就必须要跟姚大人的家人搞好关系。”杨牧云突然明白周梦楠为什么跟姚碧晨姐姐妹妹叫得那样亲热了。
“这中间还托了你的福。”周梦楠神秘的一笑。
“跟我也有关系?”杨牧云感到诧异。
“以前我和爹爹面对姚大人时,姚大人官架子摆得十足,多讨一张盐引都百般刁难,自从我跟他说我男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他每次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说罢抿嘴一笑,样子十分可爱。
“那是,朝廷上下不怕锦衣卫的官儿恐怕很少。”杨牧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
“那杨大人还需要问小女子什么呢?”周梦楠俏皮地问。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拘束。
“还有一个问题,你和那姚小姐怎么会去那甘霖寺呢?”杨牧云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甘霖寺的金禅大师是远近闻名的佛祖弟子降世,姚小姐就拉着我去拜访了他一下。”
“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排队排得很辛苦吧!”杨牧云关心的问。
“嗤——”周梦楠笑了,“那是没钱的人,我这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一捐出去,那位金禅大师还不巴巴的起身相迎么!”
杨牧云瞪大了眼,愣住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有钱也同样能使佛推磨。”杨牧云叹道:“一千两,都够我领一百个月的俸禄了。”
“那是,相公是个正派人,还没学会衙门里捞钱的法门。”周梦楠的话不知是赞他还是损他。
“那位金禅大师怎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神乎其神?”
“神不神的我倒没看出来,一双眼睛倒是很不老实,老是骨碌碌的往人家身上看。”周梦楠吃吃笑道。“而且他说话神神叨叨的,还要我经常去他那里听他讲经说法呢!”
“后来我遇见你时,姚小姐非要到一个偏门里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让姚小姐非常感兴趣么?”
“那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也许正因为这样,姚小姐才会感兴趣吧!”
杨牧云听完后,沉吟半晌,看来这庙里的确有古怪。
“相公,你在想什么呢?”周梦楠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没事,娘子,你要在淮安府待多长时间?”杨牧云问道。
“这个还不好说,”周梦楠沉吟了一下,“那要看淮盐什么时候能够装好,盐引所什么时候能够批验放行。”
“哦?”
“相公,你来淮安是专门来办案的么?”
“我如果说是来游玩的,娘子信么?”杨牧云嘴角勾了勾。
周梦楠的眼眯了起来:“有谁相信一名锦衣卫会单独出来游玩的?”
“没人相信,不过——”杨牧云盯着周梦楠:“我现在跟我的娘子在一起,是不是就会有人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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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淮楼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并行走着一对十五六岁的少年夫妻,男的俊美,女的温柔靓丽,堪称一对璧人。
“相公,你拉我到这街上来做什么?”周梦楠娥眉微微弯起。
“陪你逛街呀!你不是不相信我是来游玩的么?”杨牧云看着她笑道。
“相公,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还不太习惯”周梦楠美目扫着周围的行人,脸上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娘子”杨牧云看着她的眼睛,动情地道:“你还记得我离开湖州的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么?”
“我说的话?”周梦楠有些迷惘。
“你说,我去南都的时候让我给你带些女孩儿家用的东西,可这个诺言我一直没有兑现。”杨牧云一脸严肃。
“相公,这件事我已经忘了。”
“可是我没忘,这个承诺一天没有兑现,我就总觉得对你有一种亏欠。”杨牧云拉起周梦楠的手向人群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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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露天的珠宝首饰铺前,杨牧云正小心地将一支嵌着红宝石的菊花形金簪插在周梦楠的发髻上。
“好看么?”周梦楠不安的问道。
“还是人更好看!”杨牧云赞道。
“你就会油嘴滑舌的哄骗人家。”周梦楠啐了一口。
“再戴戴这个——”杨牧云又拿了一支兰花翡翠玉簪准备给周梦楠戴上。
“老板,你这里有刚从苏州进来的钿花么?”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
杨牧云闻声看去,只见过来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手执团扇,脸上浓妆艳抹,一看就是欢场女子。
“有有有——”那老板忙道,“姑娘们请看,这一款碧玉蝴蝶钿花,就是苏州府今年刚流行的款式,就连南都都有不少妇人佩戴。”
“来,我看看——”姑娘们争相尝试着佩戴在自己的发髻上,“怎么样?好看么?”她们互相问着。
“碧浓,还是你戴着最好看。”几位女伴一致对着她们中间一位最美艳的女子说道。
“老板,这个钿花多少钱?”
“姑娘们都是小号的常客,我就说个最低价,三十两银子。”老板一脸爽快的样子。
“贵了——”碧浓说着摘下钿花,放了回去。
“碧浓,整个依翠栏就数你最红了,现在又有一位大官人刚包了你的场,这三十两银子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旁边一个女伴说道。
“小蹄子,你疯了,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这些”
“相公,我累了,不想再试了,我们回去吧!”周梦楠的脸色有些不愉。
杨牧云知道她心里不愿意跟这些欢场女子同处一室,正要说话,只听“哎哟”一声,他抬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路时急了些,脚下一绊,扑倒在那群欢场女子的脚底下。
“你这人,怎么不看着点儿?”碧浓嫌恶地一皱娥眉,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庞。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连连打躬作揖。连退几步,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那少年消失的背影,杨牧云现出一抹异样的色彩。
“娘子,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有事去去就来。”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
在一个僻静的小胡同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解开袋口,从里面掏出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银子在空中一抛一抛。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一个相貌英俊的书生双臂环抱,笑吟吟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像突然封冻的湖面。书生渐渐向他走近,他意识到了危险,迅速将钱袋揣入怀中,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几步,那个书生又笑吟吟地拦在自己面前。
这人是鬼么?怎么这么快的身法?少年又转过身,刚迈动双腿,就又发现了那个书生
“你还跑么?”书生看着眼前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悠然说道。
“不跑了,这袋银子给你,只求大爷放过小的。”少年喘着粗气,将手伸进怀里。
一道寒光,又猛又狠地戳向了书生地胸口,少年从怀中掏出的不是钱袋,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刺进书生胸口的时候,书生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少年一愣,只觉手腕一痛,手掌被人刁住,接着被人反手一扼,“当啷”匕首掉在了地上。
“啊——”少年大叫一声,只觉痛彻心肺,额头冷汗涔涔而出。
“大爷饶命,大爷饶了小的吧!”少年俯身双膝跪倒,连连求饶。
书生冷哼一声,手一扬,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少年连忙爬起,从怀中掏出那个钱袋,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书生伸手接过,掂了掂,冷冷道:“滚,再让我碰见你,我就废了你。”
“谢大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少年连连后退,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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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杨牧云匆匆赶了回来,“咦?那些女子呢?”
“她们都走了。”周梦楠问道:“相公,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走得那么急。”
“哦,没事,娘子,我们回去吧!”杨牧云摸了一下揣在怀里的那袋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