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问心
“我今天有事，先挂电话了。”
手机已经黑屏，陷入宁远话中的周琳琅却久久没有办法回神。
扪心自问，她是真的讨厌演戏，还是讨厌上辈子那种被人当做赚钱机器，一直连轴转没有自由的生活。
周琳琅忍不住想到上辈子她刚刚进圈子的时候。那时候她只是一个龙套，第一场戏演的是一个丫鬟。穿着破破烂烂的戏服，头发胡乱梳起来，导演指哪站哪，一站就是一天，完全就是一个背景。因为长得丑，连花瓶都算不上。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今天中午的盒饭是什么菜色，一会儿要抢几盒才能吃饱。至于演戏是不是需要熟悉剧本，需不要投入感情，那是什么，她根本不会想。
好不容易从头儿那儿拿到钱，还是被剥削了四分之一的。就是如此也不敢嫌弃，还要小心算计着花到下一次工作，谁知道下一次工作什么时候来。浑浑噩噩在影视城待了几年，住最差的地下室，吃最差的饭菜，甚至吃不饱，除了两身见人的衣服，不给自己买任何东西，为了就是那座城市活下来。
有时候，她也会白日做梦，想着某一天自己被哪位大导演看中，然后一下子就麻雀变凤凰。可惜那只是影视城所有群演的梦，是梦，就总有醒的时候。那些年做群演的日子太苦，以至于知道自己能够签约公司的时候，她才会奋不顾身，只想着总不可能比现在的境遇还要惨，根本没有想过人吃饱了就有新的想法。
当一个人将自己的位置放的足够低，她就已经失去了自我，上辈子的她就是如此。
和她一样的年轻人，公司有不少。她们就像公司生产好的商品，按照公司的要求给顾客展示自己的功能，然后为公司带来大笔的收入。对商品，公司除了包装也要维护，但商品心中想什么，生产商根本不会，也不屑于关心。有人不想做没有思想的商品，赔了钱离开了公司。她也想过离开，却没有资本。她什么都不会，又没钱，剥去“商品”这一层外衣，她只能饿死。
上辈子的她当然也想过改变，甚至想傍·金主，虽然被嫌弃了。想过提升自己吗？周琳琅忘了，或许想过吧。在她第一次演一个有名字有台词的角色时，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角色时，第一次被导演夸有灵气时，第一次听到观众称赞自己时，第一次有真心喜欢她的粉丝时，她的内心激动万分。她也曾经想过要好生提升自己的演技，好生经营自己的事业，未来站在领奖台上向世界所有人宣布，她不比任何人差。
可惜，她并不能决定自己能够接哪种戏，并不能选择自己出现在哪个剧组，更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签这个合同。太多烂片，太多粗制滥造让她失望透顶，也让那些称赞她的人失望透顶。人是从众的，当周围都是不学无术、敷衍了事、只知道赚快钱的同僚，你就是想“出淤泥而不染”也没有人相信。何况从来都是穷人的她从来都没有和世界作对的勇气，识时务一直是她的优点。渐渐地，她丢掉了曾经的梦想。
工作不就为了赚钱吗，她这辈子就缺钱，所谓的梦想和钱比算的了什么。
自己说服自己放弃，可午夜梦回，心中依旧觉得空落落的。所以，她会在连轴转挣钱的时候，挤出能够挤出的时间打磨自己的演技。虽然没有人会看到她的努力，可每次看到作品中自己的进步，她还是挺开心的。这或许就是她上辈子能够拥有的小幸福吧。
想到上辈子那个傻子，周琳琅不由苦笑。上辈子的自己工作之余唯一的放松，就是打磨自己演技的时候吧。一辈子浑浑噩噩，可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是宁静的，有归宿的，有安全感的。这辈子重新来过，一直都说自己不想努力想，要做一辈子的咸鱼，可仔细想来，不过还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论是读书还是学音乐，总是被父母推着往前走，和上辈子被公司推着往前走唯一的差别就是，父母会先询问你喜不喜欢，是不求回报的希望你有一个好的未来。这样看来，重活一辈子，精神生活还不如上辈子充实。
周琳琅明白宁远说的对，自己一直在浑浑噩噩生活，根本没有考虑过未来。而她身边的人，宁远从小对自己就有严密的规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魏益正在努力学小提琴，想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张茜茜平日也常在家中店铺帮忙，准备以后继承家中店铺自己做老板。还有班上的同学们，他们都在认真学习，现阶段的目标是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可是自己。以前想着得过且过，现在努力也不过是被宁远激起了好胜心，并不是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朋友们比起来，自己真的差远了。
那么自己，能做什么呢？
周琳琅将自己摔在床上，带着这个疑问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周琳琅似乎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那时候的刚从小山村出来打工的自己，只想着挣钱养活自己。后来，长大一点，签约成了公司的练习生。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想怎么在练习生中出位，怎么被公司看中，怎么成名。再然后，她遇到了那位唯一称赞过自己有灵气的导演。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她第一次有了野心，希望自己成为别人敬仰的艺术家，名垂青史。她将自己这个梦想告诉唯一的朋友，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被嘲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
再后来……再后来她成了老油条，有了名气，有了钱，也有做不完的工作和空虚的内心。周围多了无数巴结她的人，她再说当年的话没人敢嘲笑她。可是那时候的她已经不会再高谈梦想这种奢侈的东西，全年无休的她想的最多的就是有个休假。或许在某一瞬间她还会想到自己的当初的梦想，可这美丽的泡沫很快就在无休止的工作中湮灭。其实说起来，如果她不是过劳死，应该也会的抑郁症吧，毕竟她的精神状况并不太好。
朦胧中，上辈子临死前的她站在这辈子的周琳琅面前。她看着周琳琅，微笑地问：“实现我们的梦想吧，不要让我们永远留下遗憾。”
“啊！”周琳琅满头大汗地被惊醒。
“怎么了，琳琅你没事吧？”魏益被周琳琅的叫喊声惊醒，撑起身子，揉着眼睛担心地问。
“搞什么，发神经呢，大晚上不让人睡觉！刚睡着就被吵醒，明天大家还要上课呢，有没有公德心啊！”徐虹黑着脸骂道。她刚看完一章笔记好不容易睡着，困得不行，被周琳琅这一吓，大半夜什么瞌睡都没有，真是气死她了。
“周琳琅你是做噩梦了吗？要不要喝点蜂蜜水，我桌子上有。我妈说蜂蜜水有助于睡眠，你可以试试。”郑雪娣关心地问。她刚在还在看书，并没有真的睡着，所以也不算被惊醒。
对自己将宿舍的人都吵醒，周琳琅感到十分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打扰你们了。郑雪娣，谢谢，不过太晚了，我还是不喝水了，要不然明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了就难看了。你们还是快睡吧，都一点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喔，那我睡了。”魏益到头就睡，她实在困得不行。
徐虹虽然不高兴，但周琳琅做噩梦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免得别人觉得她人小气。徐虹嘴里嘀咕几句，翻身就睡了。剩下的郑雪娣关心了周琳琅几句，确认她是真的没事，也不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睡了。
看着宿舍人都安静地睡了过去，周琳琅却睡不着。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实的如同自己真的在和上辈子的“自己”对话。所以，刚才的那个“人”是上辈子的自己，还是这辈子自己的潜意识。现在的她是上辈子的“自己”投胎转世，还是说只是拥有了一段属于“别人”的记忆。自己到底是谁，上辈子那个过劳死的倒霉女艺人，还是这辈子生活幸福的周琳琅。或者两个都不是，或者两个都是自己……
周琳琅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哲学的旋涡无法自拔，如同庄周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庄子·齐物论》）
所以，她是庄周？还是蝴蝶？
周琳琅梦中的漫天蝴蝶被早操铃声驱散。她坐在床上，还有一瞬间的呆滞。
“琳琅你要起来了吗？”魏益含糊地说道，“这么早你就要去教室学习啊，好不容易一个周日不用早起出操，你都不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