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

  成年之后,他就一直想给自己的过去下个定义,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妄图通过对过去的总结来启发未来的机遇。
  孩童时代的苦难,想必是不幸的,可一大帮好朋友们也真的无忧无虑。何况“年少不知世事深”,比起大多数悲惨的故事,他倒也算的上幸运,也乐得逍遥。
  初中少年时,懵懵懂懂的“爱情”却可笑的终结,理由只是有人抢先一步和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了而已。可以后的日子却也多了一个如长姐般的亲人。
  没考上家长心仪的学校,算是不幸。但终归还是侥幸的混进了重点高中,没有彻底输光自己的家当。
  青春年少,倒是过的欢愉,稀里糊涂混了两年最后也能奋起直追甩掉所有人。可,结果却是被人疏远、孤立,以至于不得不逃到远方重新开始。
  不幸纠葛着幸运,像双螺旋DNA一样,纠缠不休,延绵不绝。
  他无法评说自己的过往,伤口不会永久保持新鲜,甜蜜也是如此。他只能不好不坏的继续走下去,对也走下去,错也要走下去。
  也许,所有的结局都藏在开始的雾霭里
  ————————————————————————————————————————————————
  从他回到家开始,最开心的人就已经不是他了。爷爷、奶奶反反复复的询问,又是焦急又是庆幸。反而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从来不觉得求学会是低人一等的事。
  突然,爷爷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急忙忙的回到屋子里翻他那挤满文件的公文包。
  爷爷早就“退休”了,以前也只不过是小山村的一个邮递员而已。仗着一副轻快的脚丫子,十里八乡没有他没走过的地方。
  这也让他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名人,谁家孩子在外地邮寄东西回来不得劳烦他呢?就算现在搬到了镇上,随随便便逛个街都会遇到十几个老熟人。
  老一辈的人和他这一代最大的不同就是懂得规矩,不分好赖。只要是规矩,老一辈的都会刻意遵从。和老一辈的生活在一起,总会被要求遵守同样“刻板”的规矩。
  腊月初几,要在厨房点上香烛,叫“祭灶神”;大年初一要早起、爬上,叫“岁岁高”,还要折下青山上的松柏,叫“比青松”;年后的七天之内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叫“忌口”;不能用筷子指人、不能跨火盆
  有些是祖上代代相传的传统,有些是为人礼仪。除了繁琐,他是不懂得其中意义的。
  所以,他是从来都厌烦这些的,尤其是吃过很多板子,所以记忆又尤为深刻。
  不过,他还是很羡慕爷爷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比起常被人笑话“鸡抓的字”的自己,那真是云泥之别。
  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一份养活全家的工作,就足够和绝大多数赤贫的农人区分开来。但爷爷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虽然生平最爱看报纸,最喜欢练字。
  爷爷很喜欢整洁的东西,自己写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到处丢,就算是他小时候用过的草稿本,都会好好的收起来。虽然总是忘了放在哪,但需要的时候一定能找得到。
  不大一会儿,带上爷爷就拿着一份发黄的纸走了出来,嘴里还碎碎念念的说着:
  “老李正好在陈家教书,前段时间遇见过,好像是个主任什么的?”
  奶奶也是一个急性子,他们一大家子人好像就没见过慢性子的人。当时就抢先问道:
  “老李?哪个老李?他要是真在那当主任的话,赶明儿就带着孩子去找他,送送礼。怎么也不能让孩子不上学,这么小打工像什么话!”
  “以前镇上的一个,我那时候送报纸还经常在他家吃饭。嗯,应该是没问题。我们明天就去。”
  他很想告诉爷爷并不需要如此,中考是国家的考试,怎么会“徇私舞弊”?他自己的成绩并不坏,光明正大的可以进去,为什么要去求人?
  但,爷爷斩钉截铁地决定的事,明显不会听进他的解释。何况,没考上的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话语权?
  没人反对,事情就会变得轰轰烈烈,热情高涨。
  遵从爷爷那几十年如一日的邮递员本分,该如何如何讨好一个“上司”,两人都是轻车熟路。
  奶奶拿出了一条腊猪脚,洗了又洗,装进麻袋;爷爷取出了几百块钱,买了一条“天价”的香烟,塞进衣服;他躺在几平米、不透光的黑屋子里,和床底下发芽的土豆聊天
  第二天一大早,睡不醒的他就和爷爷坐上了公交车。早上六点多,刚好是最早的一班。
  小镇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交通要道,虽然没什么特产,也没什么风景。但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县里始终不会轻易放下,从车站的公交车发车的频率就可以看出来——每十五分钟一班车。
  车里的人并不多,大概座了七八个人,没有和他一般年岁的少男少女,全都是些和爷爷“称兄道弟”的老哥们。
  爷爷一反常态的拘谨,有人和他打招呼也是浅尝而止,怀里紧紧的抱着一条长条形的物件。
  他靠着窗户座,脚底下是一个大尼龙口袋,粗粗的卷了几圈,看起来像一块厚实的板砖。
  四十分钟,客车准点运行只需要这个点。
  两人都异常沉默,谁也没有开口的心情。只是上车,坐在那里,到站,下车。像身负重任,一去不回的勇士,走的决绝又凄凉。
  陈家中学并没有在县里,而是建立在长沙镇的边缘上,有一大片大片的山林包裹。
  开州的人很少知道长沙镇的,但你只要提起陈家,那都会知道个七七八八。教育从来都是中国人的重中之重,因此并不出奇。
  他只知道陈家的名号,至于长沙镇这个称呼还是后来从地图上才知道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中考的考点就是这里,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走在最前方。
  从十字路口下车,两旁沿街种着的高大的梧桐树,一溜烟的各色饭馆、旅店。人很多,大多都是如他两一般,形色匆匆。
  少男少女们开始变得多了起来,念念叨叨的家长也开始汇聚起来。
  长街走到底,右拐,豁然开朗。
  一大堆密集的房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屹立在眼前的高耸大门厚重的石制大门框架,强有力的顶起了华丽的镏金招牌,的的确确给第一次来的人深深震撼。
  他并没有停留,尽管陈家中学比起中考的时候亮眼不少——大门是刚换的自动栅栏,还在门前修了一排光滑、耀人的小大理石球。
  华丽的外表并不能掩饰内里的“龌龊”。他经历过,所以深深了解,但他不会告诉身后不断点头的老人。一个好的假象,会让所有人都心安理的,歌舞升平,世界和谐。
  刚刚跨入大门,那种扑面而来的大气磅礴,足以让初来乍到的人心悦臣服。
  一颗亘古的大榕树,是所有故事的见证。它就站在那里,站在人前,三五人抱的年岁让它多了一份和煦和淡然。
  它的眼前是两排教学楼,中间是特意空出的巨大花园,种着:丁香、月季、灌木、梧桐、草坪。女生宿舍隐藏在绿林的身后,只能从树叶的间隙间偶尔窥见窗口的鲜艳色彩。
  食堂是彻彻底底的藏在幕后,要穿过层层的教室,经历一排排渴望的目光才能到达的最深处。
  这会是他以后学习的地方,却不是此行的目的。大榕树上的指示牌告诉他,招生办在左边楼梯后的大楼里。
  他回头看了看,老人一手提着尼龙袋,一手抱着衣服凸起的一角,还不住的点头,嘴里说着他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招呼了一句,他就往左侧的台阶上走去。
  楼梯左边是一堵高墙,挂着一份理想中的学校鸟瞰图;右侧是一栋四层的教学楼。走到尽头就是一间小卖部和一大片空地。
  招生办的大楼很好找,看那排起的长龙就知道了。
  爷爷却叫住了他,拉着他到了一旁的树底下。
  “你在这里排队,我去找找他。”爷爷认真的叮嘱着他,又紧了紧怀里的宝贝。
  “嗯。我觉得其实”他很想让爷爷放弃这种丢人的做法,但该怎么说呢?
  “我去了,好好排队。”显然爷爷并“不懂”他的欲言又止,提着麻袋就开始找保安打听起方向了。
  爷爷昨天就打过电话,李主任也很惊喜接到他的电话。谈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拜访的“请柬”已经有了,也不算冒昧登门。
  他看着爷爷的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些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人呐可笑的矫情
  长龙的队伍里多了一个孤独的身影,
  游散的人群里多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空旷的天地里多了一个游荡的灵魂,
  它在笑、他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