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跋涉
从唐山到哈尔滨的高铁,7个小时他没睡;在哈尔滨和室友吃饭聊天,也没想过休息;再从哈尔滨启程飞回重庆,整整四个半小时他也没睡。
这一会儿,他却睡得很香。
可能是山城空气里的火锅味,伴随着长江的啤酒味,让他深深沉醉。
他就像驾着一叶扁舟,在浩浩汤汤的长江里漫无目的的遨游,不需要方向,不需要摇桨,躺在船舱底部,和彩霞为衣的巫山神女聊聊天,和波涛做泪的石女谈谈心,和顶天立地的纤夫比划比划力气
还没等他从玲珑棋局中走出来,整个世界就已经一点点的支离破碎开来。眼前逐渐浮现出黑漆漆的夜空和一道高高的天桥。
牙签司机把车停在了路旁,就开始等那个该走的客人。如果是在白天,这样违停多半是要被罚款的,可是黑夜给了所有人掩饰的机会。
观音桥到底有没有观音,他并不得而知,除了这一口有些东北大碴子味的方言,他和外来人对这座城市的认识一样,并没有更多的了解。但想来,以前这附近肯定有一座观音像很出名。
天桥离地大概有十几二十米高,两侧的护栏是全封闭的玻璃。好像这座山城就偏爱玻璃一样,你总能在各个角落发现它们的踪迹。
在面包车所停的观音桥下,如果你越过最外侧的护栏,你就可以一头扎进五光十色的现代都市生活里。但在这条街上,除了路灯,安静的就只剩下野猫犹如婴儿般的鸣叫。
明明只相隔一道梯坎,却仿佛隔了一个时代一样。
面包车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了,牙签司机已经打过两三通电话。
车里的人都很焦急,但迟到的客人却从不会感到焦急。
他终于忍受不住了,打开车门朝一旁的居民楼走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店铺,吸引他的是那一堆红彤彤的烤肠。
买的东西不多,一根烤肠,一瓶冰红茶而已。坐过长途旅行的人都知道,在车上最好少吃一点。
咬一口烤肠,满嘴就会变得通红。盛行在四川、重庆、湖南一带的最具欺骗性的骗局,“少放一点辣椒”,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四年的时间里,已经完完全全可以将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变为一个合格的外地人,哪怕你之前在这里度过了数以倍计的时光,也没有什么卵用。
这不得不说,人是一种习惯性很强的动物,无论哪一方面,自己都会习惯的。
吃掉了烤肠,随手把签子丢在马路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红茶就派上了用场。
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吃重庆火锅,吃一次拉一次吗?很简单的原因,就是辣而已。你为了避免辣椒的刺激感,大量饮用冰水或者冰冻饮料,你觉得你的肠胃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冰火九重天爽是爽,就看你吃不吃得消咯。
不过,此时他手中冰冻饮料的最大用途不是解辣,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的解除辣椒的刺激感。它的用途是消肿、又或则说是刷新你的味蕾,让其他食物的美物不被前一种所影响。
牙签司机再一次拨通了客人的电话,坐在副驾驶的他隐约可以听到客人不急不慌的说辞。
两人的沟通绝对有很大问题,一个火急火燎,一个慢条斯理,怎么会尿到一个壶里。
总之,一阵急促的交谈后,面包车就再一次发动,牙签司机说是因为客人在马路的另一边。
然后,再次扑空。
这一次牙签司机不打算就犯了,在又一次听了客人的解释之后,牙签司机雷打不动的把车停在路边,说什么也不肯再多折腾一次了。
他只是觉得好笑。从轻轨站出来,这个天桥又不是单向的,两头都可以出来,这个客人为什么非要让车来等人呢?透过明晃晃的玻璃护栏,有什么看不见的。
可能人都是犯贱的吧。在一次次犯贱的对世界的触摸中,一点点了解世界对自己的底线。然后长大成人,终于明白,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丑。
又等了七八分钟,时间已经快磨蹭到10:30了。
客人终于从天桥上下来了。因为没带眼镜,他只看清了一个大概轮廓。一声亮白色的外套,和一条灰色的休闲裤,脸有点像一个尖尖的窝窝头,有点肥胖。上车之后,一屁股就把后一排的座位占完了。
牙签司机显然怨气很大,叽里咕噜的和乘客抱怨着他的不守时。乘客倒是一点都不尴尬,还笑呵呵的和牙签司机要数据线充电。
脸皮厚总是令人无语的。
好歹,面包车终于再次发动了。可仍然没有往城外去的打算。
牙签司机又找到新的乘客了,有三个人在火车站要去云阳。
牙签司机就像一个勤劳的蜜蜂一样,穿行在山城的大街小巷,寻找着那一堆堆零散的花朵,也不在乎多少和路程,只要有就开开心心的去。
平凡人的快乐和悲伤就是这么简单。
这次终于没有在闹幺蛾子了,两男一女,四五十岁,像是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农民工。两个男的肩膀上扛着那种七八十年代的蓝色大双肩包,女的则打扮的很时髦,一身艳丽的皮草和脸上的浓妆很是扎眼。
牙签司机又亲自帮他们把东西塞到了后备箱,不过,显然后备箱容纳不下那么多的物资,三个人还是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大书包。
两个男人挤在了最后一排的三人座,而女人则坐在空道的塑料凳上。
司机们总能充分利用车里的每一寸空间,他记得之前曾有过一个报道,说一辆7座长安面包车里塞了足足21个人。
牙签司机安顿好几人,就回到了自己的驾驶位上。
他的感觉却不是很好,女人就坐在他的座位背后,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一双大脚的长度。
女人总是时不时的伸长自己的脚,好让自己更加舒服一点,可对于他而言不亚于两颗硕大的石子,在背上四处乱挠。
能怎么办呢?他不是一个可以大大方方和陌生人讨论对方不恰当行为的人。他跟我们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羞于表达自己的不满。
所以,他只能把座位拉的直直的,整个后背笔直的靠在靠背上。虽然不舒服,但总算避免了大脚的侵袭和开口的尴尬。
只能说,女人永远都是最敏感的生物。他这刚把座位拉起来,女人就意识到了原因。而且一点都没有宛如雏鸟的他那样羞于开口。
“小伙子,是不是隔着你了?我把脚伸回来点,你把座位放下来吧。这样怪不舒服的。”
牙签司机也回头瞅了一眼,也跟着说道
“你别把座椅拉的这么直,待会路上的抓拍该拍到你了。”
仔细考虑了一下,他还是觉得被自动探头抓拍到自己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所以,他很顺从的把座位倾斜到了一个舒服的角度。
女人见他又把座位放了下来,这才又和同伴讨论起一天的“悲惨遭遇”来。
“叫你们早点找辆车,你们不干。非要弄到这么晚!还差点回不去。”
“下次不得了,我那个小舅子没来,不过我的车他给我开到云阳了。下了车,我们就自己开回去。”粗声粗气的话语从后方的左侧传来。
“还不晓得有没得下次呢”阴测测的是右侧的人。
“啷个嘛,你们这时候回来是干嘛吗?”牙签司机可不懂得掩饰好奇。
“没得啥子,屋头没得人。听说要拆危房,喊我们回来看看。”女人随口一句就糊弄过去了,反过来问司机
“你这个车到云阳哪里去嘛?要不一直送我到屋算咯?”
“我?到云阳镇上。这个车又不是我的,我是给别个送车去。一个兄弟伙介绍的,临时跑一趟而已。”
“耶,怪不得这个车这么新。好多钱嘛?”
“六七万块钱。这个车那不是我吹,虽然只是双驱动,但是比一般的十几万的小车感觉都要好得多。地盘又高,马力又足,我国人都想买一辆。”
“是有国家补贴?”右侧的男人有些心动。
“那可不是。如果没补贴,你六七万块钱拿的下来吗?”
“还是国家政策好,我们这里也只能开开面包车,小车什么的划不来。那个泥巴路一开,就出不来了。”女人经验老道的点评着。
“哎哎哎?师傅,你这是往哪里开哟?”胖子客人觉得路线有些不对。
他也赶紧看了看窗外,这次连路灯都没有了。除了面包车本身的灯光,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什么声音。
“高速路上开赛。我们去XXX那里上高速,要少花20块钱。”
牙签司机说的太快,他没有听清地址。事实上很多时候重庆的地名由于不同的口音,会有非常大的不同。比如他家附近的一个地方——跳(二声或三声)蹬
“啷个走这条路吗?要多出十几公里哟!”胖子客人显然很熟悉山城的弯弯道道。
“没事没事,很快就到了。从这里转出去,就上高速了。剩20块钱,反正大家也不赶时间。”
虽然其他四人都有一些非议,不过牙签司机成功的用20元的费用由谁出这个理由击败了他们。
夜色如墨,面包车转上了高速公路。
车里的众人许是前半叶太过颠簸,此刻后排已经响起了一片呼噜声。
他没有睡,他有点担心牙签司机一个人开车会犯困,是不是和牙签司机聊上两句。
橘黄色的车灯照过了一个标识牌,万州,距离:26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