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行
不过,总算还好,还是有人依旧保持初心。这也是他继续谈话下去的理由,毕竟熟悉的呆兰没变,总算是一个老友。
“几年前,敏之不是就将我们三人的微信加上了吗。你的电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哦哦,我微信里好像是有你。啷个了嘛?突然想起我来了?”
“我在江北机场呢,就在航站楼下边的地下车库。记得你似乎在这边工作来着。”
“哎呀!你又回来了?可我又不是做地勤或者空姐的,我是在后边这个办公大楼,做一些杂七杂八的活。”
“就是那种看着显示屏,调动航班规划什么玩意的呗?”
外行人总是很难理解内行人的职责的。比如医生和护士,大多数人只知道穿着白大褂的就是医生,带着护士帽的就是护士,却不会知道医院里还有很多不看病的医生,和不查病房的护士。
“呃,差不多吧,反正是个后勤人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哦,我这不毕业了吗?还不能回来了?”
“可是他们毕业好像都毕业两三个月了吧”
“我之前两个月给我爸干活,觉得不满意,就跑了。现在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哇,好舒服啊!还可以给自己假期的吗?真羡慕你,哪像我一天天都呆在这里。”
所有人都是过着自己“糟糕”的生活,羡慕着别人“幸福”的生活的。人从来不会满足,朝九晚五,就希冀自由;无业游民就渴望安定。
“以后不去了。靠自己。现在嘛,就是休息。拿了一万块,去哈尔滨去了毕业证又飞了回来,兜里还剩一半。要不要出来吃个火锅?”
“哇,火锅啊!好想去。可是我今晚值班,下次吧。”
“下次?我想应该是不大可能再坐飞机了。谁没事会往机场跑呢?”
“啊,贼难受。你说的也对吼。”
“过年吧,过年回来请你吃。”
“好啊好啊。年假我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那个人,他是不愿,呆兰是根本没想起这一茬。眼看话题就要陷入僵局,他果断的结束了谈话。
放下手机的的那刻,心里的苦恼和不安,似乎又平静了一点。
龅牙妇女许是争不过那四个年轻小伙了,借着手机响起的由头,从几人的包夹中逃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声的和电话里的人对话。
他也明白,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已经9:30了。何况龅牙妇女的大嗓门也告诉他,车到了。
大厅的门口,有一溜整齐的小石狮子,不过嘴里是没有圆石的那种。配上橘色的灯光,和碎色大理石地板,也十分别致。
一辆黑色桑塔拉,加长版的。就停在石狮子嘴前,司机是一个有些秃头的中年男人。有些邋遢,明显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的形象,看起来就像刚从被窝里挣扎出来的小鸡一样。乱糟糟的。
他走上前,打开车门。车内跟司机差不多,乱糟糟的。后排的皮椅上还破了一个大洞,地上有几团被用过的纸巾,黄色的。
龅牙妇女见他上了车,就开始享受自己的果实了。
“你转30元给我,扫我微信就行。”
就像动物园里一只翘首以待的猕猴在向游客讨要水果一样,两只手托着手机,展现在他面前。
他早已见怪不怪了,此刻人就是一种货物,在被兜售着。
掏出白色的VIVO手机,点开微信。不过手机实在太卡了,仅仅是登陆微信就花掉了两分钟,而且进去之后还迟迟反应不过来。
龅牙妇女已经有些焦急了,开始揣测到“这地下信号不太好,要不然你到我这里来试试。”
他可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手机非常卡,并不是网络的问题。只好借坡下驴的说道,“我手机没网络了,你等一下,我重新试试。”
幸好这次非常顺利,抓耳挠腮的龅牙妇女终于得到了自己的“桃子”高高兴兴地关上车门,还祝福了他一声。
“路上慢走啊,兄弟。”
他也没曾想到,还真是应了她的这句祝福,一路上真走的很慢很慢。
黑色桑塔拉扁平的车头开始颤抖,随着后轮的一阵突突的响声之后,犹如阳光底下的黑色麻雀一样,飞奔而去。
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没有靠着皮椅,不动声色地将那几团纸巾踢到眼睛看不到的位置。这才开始打量起司机来。
以貌取人这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错的,不是说长相显得丑的人就是坏蛋,而是心理阴暗的人长相就会显得狰狞。尤其是,当你明白自己正处于不受法律监护之下的时候,一定要时时刻刻观察周围的情况。
结果并没有和预计的有太多偏差,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可以将司机的脸看的清清楚楚。除了有些黑眼圈的双眼之外,整个人还是显得一团和气,只是有点不明显而已。
所有在机场或者火车站接送人的黑车,大部分都是一个团体。他们都是一些零散的车主和无业游民,经过多年的合作和互相朋友之间的撮合组成的。虽然被当成货物一样抛来抛去,但至少你绝大多数时候是安全的。
至于那些不守信用的车主从来都是独行狗。不仅乘客看不起他们,黑车们更加厌恶他们,没有什么比一边吃着饭一边砸着锅更令人生气的了。
桑塔拉很快转出了阴暗的地下通道,由于不是节假日,所以地下通道里的的士站只有一个交警在执勤而已,而且除了焦急排队的大串乘客之外,只有几辆的士车在一旁不痛不痒的等乘客来询问。
司机并没有只载一个人的打算,这也是黑车们的通病。能多赚一分钱,就绝对不会把机会丢在地上被人踩。他们比很多人都要珍惜的多。
一圈又一圈,他就看着司机在硕大的停车场转了足足三个来回。
时间指向了9:50。
所有的鸡头大佬都在告诉他没有人可以走了,他这才不甘心的驱车离开。
司机的心情肯定不好,仍谁白白多烧了几块钱的汽油和十几分钟的努力,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却不能不问了,因为桑塔拉已经开始远离热闹的街道,开始往僻静的地方开去。路旁越来越多的红白障碍物和还在修建的建筑,都在清楚的告诉他这个事实。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啊?怎么越开越偏了?”
“哦!没事没事,我不送你去万州,我只负责把人从机场拉出来。有其他的人带你去万州。最近交警查的有点严,他的车过不来。前边不远有个加油站,他在那里等你,还有一个人也要和你一起走。”
“哦”
如果不是眼前真的出现了加油站的样子,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相信司机的话的。凡是出门在外,多一个心眼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桑塔拉径直穿过了加油站,没过二十米就停了下来。
一辆红彤彤的越野车就停在前方。
一个瘦的跟根牙签似的男子,头顶上挂着几缕枯草一样的头发,一边捧着手机大笑,一边朝桑塔拉走了过来。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从桑塔拉出来,和这个新的司机打了个照面。新司机就领着他到自己的座驾上去。
红色越野车?肯定不是!
越野车后边还有一辆银白色的长安7人座面包车。由于没有路灯,所以隐藏在了黑暗里。
热情的牙签司机亲手帮他把书包放在了后备箱之后,他又像个乖宝宝一样坐上了长安车的副驾驶。很和谐,大家都很舒服。
牙签司机和桑塔拉司机在长安车的后边低声的讨价还价着。这也是黑车交易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如果不满意就商谈。当然,大多数的商谈都是无疾而终,谁都有个人情,也都有个难处。
长安面包车里边非常新,全都还包裹着塑料薄膜。就像刚从车场里提出来一样,这显然是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不是赃车,这车可以座;坏消息:这司机可能是个新手,很不靠谱。
果然,砍价结束后的牙签司机回到了座位上,第一句话就将他雷的不轻。
“我先打个导航,我还不知道路呢!”
事情就是这么不靠谱,有了导航之后更加不靠谱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足足两三百公里的路程,就要全交给导航了。
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力,黑灯瞎火的地方,再想找到其他的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打火、离合、油门。
面包车就发动起来。
牙签司机兴奋的在座位上扭来扭出,就像要把底座上的塑料钻破一样。
“我还要去接一个兄弟,观音桥附近的轻轨站,也是到万州。”
牙签司机只是随口解释了一句,就在手机上导航了观音桥。
“我要给手机充充电,你的数据线借我用用。”
相比那些无意义的对话,他更在意手机的电量。鲜红的19%可是一个糟糕的数据。
“就在那,你自己拿。待会我要用,不然就没法导航了。”
牙签司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事实上大部分重庆人都很好说话,除非你自己挑事。
“嗯”
他摸索着挂档器前方的小空间,找到数据线,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
黑夜里的重庆是第二美的时候,万家灯火、渔樵码头、琉璃四散、金碧辉煌
只有用万丈红尘,
历史做墨,
人文做毫,
配上万古流芳,
才能凸显出它的美。
夜越来越深,山城里还有此起彼伏的划拳声。他的上下眼皮已经死死的抱在一起,在这个夜里,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