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

  那年的冬天很冷,因为母后肚中怀了小弟弟,我便咬咬牙狠狠心陪着皇奶奶一路颠簸,乘坐马车来到云罗山佛山脚下的一处皇家寺院焚香拜佛以护佑母后与弟弟平安周全。
  瑞雪压树枝,山路平缓但曲折,这冰天雪地里,除了碾过的车辙子印记,竟连一个猎户农夫的脚印子也没有。
  皇奶奶礼佛心切,特意命人加快了脚步,而我因为贪图路上的舒适度故意唆使驾自己那辆马车的车夫慢一点。因皇奶奶默许,马车便慢慢与皇奶奶的那辆逐渐拉开了差距,而我却丝毫没有担心。
  “公主,您可不能使小性子,这次是您自己请命来的!”铃兰在一旁劝阻着。
  我自然知道铃兰话中的意思是,既然是自己要来的,那么一切要按规矩办事。皇家人除了身份高人一等,礼数也多的能压死人,若不是因为受不得宫里那两位璧人秀恩爱起来腻死个人,她才不会借机出来躲个清闲。
  正想着事情,身下的马车一个翻腾骤然停住,马车似乎出了什么故障。
  “不用心的奴才,损坏了公主的金贵之躯,你们有几个脑袋还能挂在头上?”
  铃兰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下了马车,铃兰素日里虽然和善,但厉害起来也丝毫不含糊,不然适才又怎敢连自己也说道?
  “奴才罪该万死,车轮子松了,奴才粗心大意绊到一个石头上,奴才马上去修。”小厮匍匐在雪地上,浑身冻的僵硬却不敢动身。
  “赶紧去,免得误了公主的行程,让太后老人家等急了!”铃兰丝毫不留情面道。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下雪天来到山中,除了光秃秃毫无生命迹象的灌木,整座山都变成银光素裹的模样,好像空无人烟。若非他们一行人到访,想必这里根本无人。
  铃兰正忙着训斥奴才,转眼便发现公主已向远处走去,哎呦我的小祖宗,“公主,您可不能走远了!”说着,便拿上一件厚实的雪毛狐裘追了过去。
  与那一方灌木丛中,我忽然看见一块白色衣角,若不是因为衣服上绣着精美复杂的图案,也许根本发现不了。
  因为好奇,我便迈着步子跑了去,惊愕的发现那是一个人躺在此处,那人被雪覆盖,四肢已然僵硬,不知是死是活。
  许是因为见到比自己衣服还漂亮的图案心生好奇,我大着胆子伸过去手想看看这人还活着没。那样像蚂蚁一样爬到我的手指上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微弱气息,让我确认他还活着。
  “公主……”铃兰着急忙慌的赶来,就看到我使出吃奶的劲在拉扯一个将死之人,用帕子捂住嘴定身在一旁。
  “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呀!”我没好气道。
  “哦!”铃兰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被吓的不敢动,却因为我一声冷喝不得不上前。
  见到铃兰手中的狐裘,我拿过来勾唇轻笑,铃兰真是及时雨。
  “公主这怎么能行?”不多时,铃兰已经缓过神来,公主经常披身的狐裘,竟盖在一个陌生少年身上。
  “铃兰休要多嘴,赶紧去马车上取来暖胃的热汤与热手用的的暖炉!”我厉声道,态度很坚决。
  将他从灌木后拉出来,我才发现这人竟生的如此好看,丝毫不亚于自己。虽然他被这冰天雪地冻的面容发紫奄奄一息,但是他的眉峰硬挺挺的轻蹙是那样的勾人心魄,好似心有不甘。黑长的睫羽如同静美薄翼盖在眼睑上,高挺的鼻子下薄唇紧闭着。五官精致,面容刚毅且俊朗,我的小手不由拂上他的睫毛,片刻失神。
  铃兰拿着热汤与暖炉再次赶来,便看到公主竟做了如此出格的事,竟公然抚摸一位陌生男子的脸颊。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样有失体统!”铃兰出言阻止道。
  “有什么授受不亲的,我喜欢,大不了我招他当我的驸马!”我竖起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娟烟眉,神色倨傲,不服气道。
  虽然大放厥词,但我并没有朝那个方向想,只是气闷,不过是朱子那样的酸儒编造出来用来哄骗世人的虚礼,也就铃兰这样没见识的丫头较真,我琉璃何须听信遵守?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别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了,皇后娘娘听了也会责怪您的!”铃兰听了我的话更是后怕,公主虽然骄奢但丝毫不轻浮,莫非真要收此人为男宠吗?
  铃兰想多了,我才七岁,虽然受父皇母后耳濡目染懂得颇多,却也还是个孩子。
  “铃兰,你比我大两岁好意思说我是你的小祖宗吗?”我饶有兴致的嘲弄道,也自然知道铃兰这是夸张的说法。
  “……”
  “公主,马车修好了!”那边的小厮面带喜色的跑来通禀。
  “知道了,过来几个人将这个人搬到马车上!”我吩咐道。
  小厮看到那人却有些犹豫,这人虽然还是孩子,可说到底是个男的,与公主共乘一辆马车如何也说不过去。
  “有铃兰在马车中照看,你们还怕这个垂死之人能轻薄我吗?”
  这倒没有,只是怕公主心血来潮把这样好看的少年郎吃干抹净,一旁的铃兰默不作声却在心里腹诽道。
  我瞧着铃兰一脸不怀好意,轻瞪了她一眼。毕竟我才是这里最大的主子,任谁也不能忤逆我,也就遂了我的意愿。
  “公主他冻的不轻,若是没遇上我们恐怕已经冻死了。”铃兰照料着少年,蹙眉有些心疼道。
  我不知道若是没遇上自己,他会有怎样的际遇,但此刻他的确像一个不期而遇的异数闯入了我的生命中。
  铃兰也不曾预料,公主当时的一句戏言在日后竟成真。
  这人便是尹一方,许是因为他的样貌,亦或是他眉峰轻蹙下的不甘,我救了他,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很庆幸,当时我古道热肠的救了他。
  若再推迟两年,我恐怕没有这样的闲情与勇气去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到了寺院,皇奶奶已经恭候多时,所幸我告诉她路上马车坏了耽搁了时间,皇奶奶也没有追究。
  我有时在想拜佛有用吗?我跪在皇奶奶身旁的蒲团上,晶亮的目光偷偷的望着那般虔诚信仰佛祖的皇奶奶一阵失神,直到主持递过来焚香。
  后来我便在想,拜佛根本是无用的,若有用母后那样良善的人不会赴死,弟弟也不会连一眼太阳都看不到就被人谋杀。拜佛只不过是给皇奶奶这样虔诚信仰的人们在心里找了个安稳之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