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自食恶果

  中年人看着那张薄纸和那柄短刃,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下。
  “我便知道会有今日,我也一直在等今日。”他声音变得很沙哑,可整个人却异常平静。
  “殿下的聪明,鲜少有人有资格质疑。”
  他起身,摸着茶楼中还算崭新的柱子,脸上带着怀念与感慨。
  “我记得,当初与殿下相识,便是在茶楼里。当时,老师牵着殿下,殿下说,百子之内必能赢我,却被老师呵斥了一顿。”
  “殿下自小便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殿下身份,可那个道歉我依旧记得很深。”
  “后来,老师教我引入仕途,我经常与殿下手谈,殿下却从未赢过我,我清楚,是老师不让殿下赢,老师要顾全我的面子。”
  “老师从来没有负过我,是我有负老师教诲。”
  他长长吐出口气。
  “能遇上老师,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也是最骄傲的事,可有些事,没有对错的,也不是聪明便能理解的。”
  他歉然又释然看着萧风。
  “殿下年纪还小,这世间,经历得太少,哪怕再有反悔的机会,我也会这么选。”
  他面对着萧风,弯曲膝盖跪了下去。
  “我吴正国贱命一条,若非老师相救,早已是一具枯骨,却因一己之私害老师尸骨无存,无颜面见恩师。”
  他冲萧风磕了个头,抬起头来,额上已泛青色。
  “当年,微臣立志,恩泽万民,为民请命,如今虽身居高位,却失本心之志,如今方知谬之远矣,实愧对一身所学,愧对老师期许。”
  他又磕了个头,青石上已现血迹,斑斑点点。
  “微臣知殿下是仁义之人,若非老师死得冤屈,殿下也不愿大动干戈。微臣恳请殿下只追究微臣一人之过,甘愿一死谢罪。”
  他磕了第三个头,额头上立时鲜血顺流而下。
  他站起身,抬袖抹了抹额头,然后抓起了那把短刃,横在了自己咽喉间。
  萧风静静看着,面容平静而淡漠,没有半分要阻止的意思。
  中年人转头看了眼东南方向,手臂微微用力。
  一条血线从中年人脖颈间滑过。
  中年人扶着柱子缓缓坐下,慢慢耷拉下了脑袋。
  萧风闭了闭眼睛,掩去了眼底的疲惫,整张脸却依旧淡漠无情。
  那个原因,他其实是知道的,正因为没有对错,他才会让吴正国选,无论哪种选择,他都不会拦着。
  于逸看了眼萧风,没有说话。
  “于叔,将头割下来,我要送份礼。”过了半晌,萧风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准备离开。
  “留步,”楼上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下来,“殿下!”
  萧风回身,淡淡道,“蒋将军有事?”
  “殿下便这般杀了皇都派来的监军,岂不是又要给王爷惹出祸事来?”劲装男子跑下楼,欠身一礼后道。
  “我未动手。”萧风淡淡说,“而且,也不会落到你们郦蜀二州头上。”
  劲装男子微微皱眉,却是不敢再逾矩,“多谢殿下。”
  萧风转身推门出去,“告诉庆国王,我喜欢清静,也有分寸,至于我见过的人,自然会有人处理,你们看着便是。”
  劲装男子自然还是不解,却只能再次抱拳道,“是,殿下。”
  ……
  两个人继续走在街道上。
  风有些冷,即使是秋日还未西斜。
  “少爷,去哪儿?”于逸有些忧心问。
  “惜今楼。”萧风看向秋日,目光很平静,“一个人,还不够。”
  于逸没有再说话。
  他现在才知道,帝师的死对于少年是一个结,一个除了血债血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结。
  所以,那三个人都要死。
  “他是故意派他们来送死的。”萧风忽然说,“他可以设计杀老师,但算计老师的人也不能活着,因为触及了他的底线,可他们是朝中重臣,他不能无故动手,只能让个能杀的人杀。”
  他将视线看向前方,有秋风卷落叶,在街道中央打着旋儿。
  “他对我足够了解,而且还能试探曹肖的忠心,一石三鸟,多好。”
  他缓缓走过略显寂寥的街道。
  “而且我迟早是要回去的,那时候,便也能给众朝臣一个交代了。”
  于逸瞳孔骤缩。
  “是不是觉得很匪夷所思?明知道是个陷阱,我还要跳下去。”萧风回头笑了笑,“有些事,终究不能用对错来形容的。”
  于逸默然点头。
  “我要的那些消息什么时候到?”萧风拐过街角,再走一段距离便是惜今楼。
  “明日。”于逸笃定道。
  “那些恶果,总要他们自己吃下去的。”萧风自语般低喃。
  然后,他淡淡说,“我自己去吧,于叔将礼物送去监军处,然后让他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他。”
  于逸脚步一顿,欠身道,“是。”
  ……
  惜今楼,不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惜今,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惜今。
  其中,什么都有。
  能混迹其中的人,非有权,即有钱。
  萧风走入惜今楼,却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去了顶楼。
  惜今楼每一层都是一种营生,顶楼名上人间,是顶级的风月场所,鲜少见胭脂俗粉,出入的也皆是高官望族。
  萧风运气很不好,也很好。
  他上最后一层楼时,有人堵了楼梯,还是一群人。
  一群达官显贵或者巨富豪强的后辈。
  想想以前众星捧月的对象,还是仲盛山的二世子,如今倒是换了新人。
  萧风静静站在了楼梯上,没有退下去,而是打算等他们下来,或者让路。
  那伙儿人自然是要下来的,却不会给萧风让路,因为他们不认识萧风,这就代表萧风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那他们也就不用有什么顾忌。
  “上人间果然是上人间,连这么个小家伙都耐不住来尝鲜了。”
  “这么小个子,他行不行啊?”
  “人不可貌相,当初长青世子可是九岁就在这儿过夜了呢,看这小家伙怎么也十岁出头了吧。”
  “看来是初来乍到,听了长青世子的传说,慕名而来了。”
  “想来是个雏儿,长得倒是讨喜,柳姨,完事了可别忘了给人家包个六十六两的红包,别欺负人家人生地不熟的。”
  “那倒不会,只要这位公子哥儿敢上来。”楼梯口徐娘半老却风韵犹胜伶人的妇人笑吟吟说。
  “我只是来找个人,”萧风平静看着这些人,顿了顿补充,“然后,打断他的腿。”
  所有人都怔了下,那妇人微微眯起了眸子,那些年轻人们却一阵哄堂大笑。
  “个子不大,口气不小,说说谁,本少爷心情好,说不定会帮你找找。”被簇拥这的锦衣青年饶有兴趣道。
  “你。”萧风抿了抿唇,嘴角勾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锦衣青年怔了怔,脸色蓦地阴沉,“你知道我是谁?”
  “车喜宪车监军之子。”萧风淡淡说。
  “那你是谁?”锦衣青年黑着脸,又问。
  萧风没有回答,自顾自道,“两个月前,你抢了仲盛山东边那个村子张家的小女儿,我看不惯。”
  “那就是说,你只是个贱民?”锦衣青年认真听完,挑眉道。
  萧风认真想了想,“闲人。”
  锦衣青年忽然笑了起来,“我改变主意了,柳姨,听说你这几天在调教小相公,不如把他也算上,调教好了,送李翰城尝个鲜?”
  妇人没有回答。
  “啧啧,你别说,这张脸长得比如烟还漂亮,等长开了,那还了得。”锦衣青年也没在意,上前便想去摸萧风的脸。
  萧风抬手抓住。
  只是这轻轻一抓,那青年却再难挣脱。
  萧风平静看着他,说,“刚才那个理由还不足以让我打断你的腿,但是现在够了。”。
  说完,他一脚便踢在了青年膝盖上。
  然后,楼梯上响起了清晰无比的骨头折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