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几乎是第一时间,这个词汇就浮现在殷姮脑海。
虽然“降临”这种事,一般发生在后裔或者信徒之间,可从理论上来说,以郑高这个活着的“伥鬼”或者“眷族”为载体,殷长嬴降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以殷长嬴现在的实力来说,想要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实现神降。对降临者和载体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来见她……
想起最近的三封信,殷长嬴一封都没有回,这次又莫名其妙本人亲自前来,殷姮不免有些担心:“大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殷长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阿姮,你的心乱了。”
殷姮怔住了。
她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是的,我,没办法再逃避了。”
一直以来,她都装聋作哑,自欺欺人,拒绝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心想反正这不过是漫长人生的短暂旅途,无需放在心上。
但那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这段旅程并不短暂。
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会在这个世界渡过多长的时光,才会想起过去的一切,包括家乡的坐标。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又是何等孤独。
殷长嬴随手一扬,远处的山上,无数石头化作细粉,落在他的身边,垒成一座台阶。
殷姮先是有点莫名,但很快就有些尴尬。
她倒是忘了,自己现在才三头身,与这位身高一米九的兄长差得太多,扬起脖子看他,虽然她不觉得累,但估计对方一直低头觉得麻烦了。
殷姮很自然地坐在台阶上,殷长嬴思考了一瞬,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明明神降之术不能持续很久,可他却像没事一样,沉默不语。倒是殷姮,心中有股冲动,忍不住说:“大兄,我很痛苦。”
殷长嬴平静地说:“你若不喜樊郡豪强,将他们都杀了便是。”
殷姮惊讶地睁大眼:“可……”
“六国,心腹之患;樊郡,纖介之疾。孰轻孰重,孤心中有数。”殷长嬴淡淡道,“此地之人竟敢令你心乱,对昭国的危害便远胜过六国。”
殷姮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殷长嬴的态度很明确,在他心中,大巫的重要性胜过一切,甚至比昭国一统天下的雄图霸业,优先级还要更高。
区区樊郡豪强,居然令殷姮不悦,那么就全杀掉好了。
樊郡豪强之所以能逍遥法外,无非是因为昭国人力财力和物力分布都有主次先后,既然主要目标放在六国上,就没办法收拾他们。可有“巫”的介入,那就不是难事了,完全可以双线处理。
无论殷长嬴还是殷姮,或者郑高、孙青,哪怕还未苏醒的无名奴隶,想要平推樊郡,杀死所有人的人,不过都是时间长短,效率高低的问题。
“不,我——”殷姮沉默许久,才说,“我真的很讨厌他们,但……这不是杀一两个人,一两个家族,甚至一个郡的豪强就能解决的问题。”
她侧过脸,望向殷长嬴,明知道对方很大可能没办法理解,却还是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同样是人,就因为所谓的出身,便被分成三六九等。所谓的世家够奴役百姓、戕害奴婢,难道就是凭一个好出身,好姓氏吗?”
话一说完,殷姮先苦笑起来。
殷长嬴……应该不懂的吧?
毕竟,这是一个王侯将相有种的时代。
殷氏王族的先祖,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中的黑帝,在前两个王朝都是公卿,本朝则是大夫。
后来,这一脉的祖先,靠着自己的努力,也成了大夫,孙子又成为了国君。
哪怕殷氏王族代代先王的努力不可否认,否则也没这么大的国土。但他们仍以能够追溯上百代,无一白丁的家谱而自豪。
殷姮静静地望着殷长嬴棱角分明,俊美至极的侧脸,心中却是自己落入这个世界,穿梭时间洪流时,“看”到不知是上一个轮回的“历史”,还是这个世界“未来”的片段。
这位完成千古伟业,不可一世的皇帝,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建立的朝代只存在了短短十五年,在他死后,就被一群庶民黔首推翻,从此开启了前人做梦也不敢想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吧?
殷姮的眼中,浮现淡淡的悲哀。
倘若说一开始,她只是觉得“昭国公主”的身份难以自保,努力变强。可现在,在知道其他人很难伤害到自己,她又不知道究竟变得多强才能想起过往的情况下,目标如此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让她……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但这时,她突然听见殷长嬴说:“你说得不错。”
“?”
“公卿之家,不乏蠢蠹;士族乃至小吏之家,也能出奇人。”殷长嬴对殷姮的论调非常赞同,“为君王者,自当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公卿、大夫、士、庶……这些旁人认为是真理,严格遵守的规则,在殷长嬴这里都等于没有。
对他来说,百姓是牛马,官吏是猎犬,公卿是放牧人,而他则是这一切的主人。他能随意使唤、处理自己的所有物,而一头牛、一只狗,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大分别?几乎等于没有。
殷姮顿时有些无力:“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思考了一下,指着荒凉的戈壁,对殷长嬴说:“大兄,你看这里,原本也是有树木的,可被人砍伐光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一棵树要长成材,至少要几十年:一个人也是,从出生到长大,需要十几年。每个生命都这么宝贵,为什么要分出三六九等,让一群人把另一群人当作消耗品用呢?”
殷长嬴深深地看了殷姮一眼:“若此处一无所有,你为何利用‘巫’之力量,钻了那么多洞穴?”
“我那是发现这里能产井盐!”殷姮有点恼羞成怒,“大兄你别转移话题,你认真听我说。”
殷长嬴漫不经心地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