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殷姮好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她总认为自己不能算昭国公主,如今却枉担了这个身份,宫人、寺人每唤她一声公主,都令她心生惭愧。
  但很快,殷姮就强打起精神来,因为她感知到了前方有大队人马出现。
  殷姮拿精神力一扫,就发现这数百人的队伍中,做主的竟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相貌温婉的女子,便问标宛子:“樊郡十二姓中,哪家是女子当家?”
  对于樊郡的豪强,殷姮并没有任何了解,也不在意。
  她之所以前往樊郡,不过是偶然听柳合提到过樊郡的水土情况,觉得贫瘠得不同寻常,怀疑当地可能产盐,过去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罢了。
  天下七国中,只有靠海的陈国不缺盐,但那群公卿贵族却将制盐、卖盐这项生意给垄断了,把盐价定得奇高无比,一斤盐可以换数百斤粮食。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小地主家都吃不起,只能吃商人们走私的咸鱼。
  殷姮可以不在意,但她对标宛子、柳合等人提过此事,又说了要去樊郡看看。柳合便将樊郡当地情况打听了七七八八,告知标宛子。故此刻,标宛子如数家珍:“自然是十二姓之首的雷家,雷家家主前几年没了,儿子又还小,便是他的遗孀雷杨氏撑起了整个樊家。”
  标宛子虽然看不上地方豪强,可字里行间却透着对樊杨氏的一丝佩服。
  殷姮这一路走走看看,也稍微了解了一下这个时代的真实情况,知晓孤儿寡母一般都是被欺凌的对象。尤其是在宗族这种环境中,又是边境,男人不刚强一点都可能被生吞活剥,何况女子?
  别以为血亲就多亲近了,有时候自家人对付起自家人来,比敌人还狠毒。
  樊杨氏能以弱质之身,执掌整个樊家,必定有过人之处。
  殷姮沉吟了一下,又问:“雷家既是十二姓之首,那他们就是辰县的豪强?”
  标宛子颌首:“正是。”
  朱砂有个别名,叫“辰砂”,原因很简单——最顶尖朱砂的生产地,就是西南戎州的辰国。
  虽然辰国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变成了樊国的重要城市,樊国也被昭国攻陷,改国为郡,辰县又成了樊郡的郡治,昔日的辰国早就连影子都不剩半点。但数百年下来,“辰砂”早已取代了“朱砂”,成为这种矿石的别称。
  当地老百姓可能还是会朱砂朱砂地喊,可在公文之中,都以“辰砂”为正式名。
  殷姮记得,昭王宫中,君王、太后与她所用的漆器,以及宫殿的彩绘、油漆等,很多都以辰砂为原料。
  想也知道,这笔消耗不可谓不小。
  殷姮略加思索便知道,雷杨氏必定有求于她:“请她过来。”
  标宛子会意,立刻行了一礼,恭敬退下,去找容尚。
  容尚此时早已命士兵列队,持弓,虽说此番他随行之人不过十个,可他却比千军万马在身后还要底气足,因为他不相信有什么公主解决不了的问题。
  故他让副将大喝:“来者何人!”
  前方的大队人马立刻停下,须臾,所有人都下马,便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道:“樊郡郡守雷动,特来拜见公主。”
  标宛子已来到容尚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容尚会意,也下了马,稍微靠近雷动,看见对方腰间配着的黑绶铜印,确定此人身份不作伪之后,就行了半礼。
  雷动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回了半礼。
  殷姮“看”见这一幕,大概就了解雷动的地位,顺便也清楚樊郡的大概情况了。
  无非就是豪强做大,官员与豪强不是一丘之貉,就是橡皮图章。看雷动的样子,即便不是后者,也相距不远。
  不过这也怪不得雷动。
  同样是一郡之守,他和柳合压根不能比。
  昭国的郡守权利本来就大,而连续三任昭王为了尽快地让岷郡从千里泽国变成天府之国,不容许其他一切外在因素干扰郡守治水。对岷郡几乎是完全放权的状态,郡守说是当地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对于岷郡的大小官员,柳合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只要他事后上封奏折解释一下,并且理由还算说得通,昭王就一个字都不会说,无论是先王,还是殷长嬴都一样。
  当然,前提是要治水得力,否则你就人头落地吧!
  但樊郡……昭王和公卿们只有在勒令樊郡上供辰砂和丹砂(即水银)时,才会记得昭国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其他时候,根本就是不闻不问,就连征兵和发徭役都不会征到这穷乡僻壤来。
  只要樊郡当地这些豪强不造反,又能如数上交辰砂和丹砂,管他们怎么在樊郡作威作福,朝廷一概不问。
  樊郡就连郡守的任命都很随意,往往是上一任郡守临死前上一封奏折,认为某某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昭王就直接批了。
  雷动的郡守之位就是这么来的。
  他的堂弟,雷家上一任的家主,临终时上表,将当时是辰县县令的雷动推荐为郡守。
  正因为如此,雷动必须承堂弟这个情,在雷氏宗族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都无条件地站在弟妹雷杨氏这边。
  这一次,岷郡那边先发来公文,说公主要来樊郡祭祀山川。
  而雷杨氏消息灵通,早就听说公主有神异之处,便宴请雷动,希望他能出城数百里,迎接公主。
  雷动资质平庸,当辰县县令的时候就是堂弟的应声虫;等堂弟死了,他当了郡守,又是弟妹雷杨氏的应声虫。
  听见雷杨氏这么说,他立刻将整个郡守衙门,还有辰县衙门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官员全都拉出来。由于雷杨氏也要来,他干脆让所有人连细君一起带上,紧赶慢赶,赶了大半个月,走了两百多里,才迎面碰上公主的车驾。
  他本心里打鼓,因为樊郡从没迎接过这样的贵人,谁料容尚态度和蔼:“方伯不必如此客气,您来得正是时候,公主旅途枯燥,想找人说话解闷,不知贵眷可否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