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主死了,他留下的姬妾怎么处理,各国、各家处理的方法都不一样。
一般来说,世家会勒令这些姬妾殉葬,也有穷到叮当响,不要面子的世家会把她们转卖出去,或者当作人情送出;宫中则会让她们去守陵,或者在宫里养到死;假如太后嫉妒昔日情敌,也会让她们殉葬;或将她们赶出去,流落街头,又或赏赐给臣子们,以作践这些可怜的女子。
比如景太后的母亲向姬就是被赶出宫的妃嫔,后来嫁了个姓梁的人,生下了穰侯梁冉。
将父亲姬妾发嫁的例子非常少,少到一旦做了这种事,就必定会记载在史书上,还衍生出来了一个叫“结草”的典故。
但姜仲、蒙骜等人转过弯来,立刻明白,这是好事!
这些宫人无论是出宫回家,还是由太后发嫁,归根到底,最后都要嫁人。
根据昭国律法,女子要是十八岁还没出嫁,当地官员就是失职,要丢乌纱帽的!若有寡妇不肯再嫁,地方官甚至会亲自上场说媒。
二婚,三婚乃至四婚,在昭国都不会受歧视。
昭国律法还允许女子立户——不想再嫁?那招赘吗?只要你多生孩子,增产报国,我们允许女子当户主!
也就是说,一旦昭王大量放宫人归家,婚姻市场上立刻会多出一大批适龄女子。
同时,昭国讲究得是首级记功,也就是说,昭军虽然败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勇猛作战,奋力杀敌。而这些人都是要封赏、授田、赐爵的。
有了田,又有了地位、钱财和屋子,自然就缺个细君(妻子)了。
先王宠幸过的美人,当然轮不到这些人来娶,早被权贵们瓜分了。但大人物们看不上的昭宫宫人、宫妇,素质都很不错。
首先,这批人个个都是良家子,家世清白;五官也端正,否则不能背选进宫;干活还利索,毕竟在宫里天天都要干活,一旦失误,被处死也不无可能。
普通人能娶个相貌端正、做事麻利的细君,不就足够了?在昭宫干过活,这更是吹嘘的资本,脸上都有光啊!
战争,免不了有人折损,本来就要鼓励老百姓多生孩子,才能多青壮继续垦荒,打仗。
如今昭军打了败仗,更是需要提升士气的时候。如果昭王能将宫中美人放出来,让将士们能娶到细君,谁不感激涕零?
现在是五月,三个月之后便到了秋季。那时候百姓收割了粮食,手里刚好有点钱,时间恰好合适。
想通这一点后,众位臣子都认为,这是殷楚临终前对儿子的交代,好让少年昭王市恩于军中,便没人反对。
唯有阿蘅知道,先王根本没对殷长嬴交代这些,他是自己想到的!
他是同情那些女子从此就要苦守深宫,所以网开一面吗?不见得。
阿蘅不认为,殷长嬴会关心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殷长赢是听见冯夫人自尽后,突然生出的想法。
从殷楚咽气,到冯夫人自尽,前后时间不超过一柱香。这意味着,冯夫人虽然没资格来昭王寝宫,但她的消息却十分灵通,才能这么快地做出反应。
这令殷长嬴十分不快。
他忍不住想,冯夫人才在宫中经营多久,耳目就如此灵便。那寿阳太后,以及殷长嬴的叔叔伯伯,乃至爷爷辈的公子们,还有这些人的母亲、妻子、儿女们,又在宫中有多少隐藏的势力呢?
抛开守孝期不算,祖父文王正式在位不到一年,父亲殷楚在位也只有四年,而后宫之中势力盘根错节,很可能交情绵延几十年。
殷长嬴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更不屑于去处理、分辨这些宫人的忠奸。
但他也不能学他爹,分不清公卿的态度,就提姜仲上来,用姜仲去压制众臣。
朝堂能这么玩,后宫却不能。
所以,殷长嬴本能地做了最好的决定——将这些人全部放出去。
他也有这么处理的权利,因为宫中的人理论上来说都是他的奴婢,受他支配,有资格反对这种事的只有三位太后。
偏偏她们不能说一个“不”,因为这是德政,不同意就是不够仁慈,也会被宫人们所憎恨。
一个人困守宫中,为了获得更好,只能攀附、结党,甚至做很多违心的事情。但如果她们能出宫,能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好的活法呢?
她们还愿意替“贵人”们卖命吗?
对昭国来说,这也是有利的。太多女子留在宫中枯耗年岁,民间却很多男人娶不到细君,不利于昭国的发展和稳定。
大批量放宫人出去,一能市恩于这些女子的家人们,二能令军中感恩戴德,三能粗暴简单地拆掉后宫的大部分势力,四能获仁德之名,可谓一举多得。
至于宫中若是人手不够……真到那时候,再征就是了,又有何难?
鉴于整个昭王寝宫都在阿蘅感知范围内,所以她能清晰地察觉到,在场的宫人们,虽然表面上还是为殷楚的死而悲伤,但其实非常激动、兴奋、雀跃。
如果有选择,谁都不愿当奴婢,干伺候人的活。很多人进宫,一是无法违抗王令,二是为了赌一步登天的机会。
但如今先王已逝,新王年少,她们的年纪太大,上位的机会十分渺茫。
既然如此,为何不出宫嫁人,去过平凡安稳的生活呢?也好过留在昭宫,动辄便有性命之忧。
而侍人们个个都很羡慕,可他们已经受了刑,只能留在宫廷,无处可去。
等等,好像有例外!
殷楚突然发现,宫人之中,有一人情绪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震惊地发现,那个与宫人们一同跪在墙角阴影中,低眉顺目的“人”,皮肤赫然是青色的,还覆盖层层鳞片,并且,全身都在不断往下滴墨绿色的,一看就让人感觉恶心的粘液!
阿蘅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再度看过去,却发现那“人”还是如此,而身边的其他宫人却半点没有察觉到,就好像跪在那里的,是与她们一般无二的“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