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章 无铭定婚

  猎会准时开场,卓阳与清月公主也准时的出帐赴了宴席。
  而我,在阿灿离开良久后,还处于木讷中,直到卓阳唤我名字,我才回过神把披风披给清月。
  大约是看我有些不对劲,入场之后,卓阳将我拉到一旁问起原由。
  我沉默许久才道,“阿灿……她…她从何时痴傻的?”
  或是我问的太过直接,卓阳楞了片刻,随后回道,“阿灿的身份有些特殊,她是…被捡来的,她幼龄时只有些呆,不爱同旁人玩闹,长大后却能显的与众人不同,说不全话,学做事却又很聪明,她八岁时还为我挡过箭头,只越大越显的她小孩心性——你如何关心起这些?”
  “无…无事闲聊罢了,那她如此的心性,又如何当得使女?”
  “你大约是知道的——我曾经的未婚妻阿瑶,也算与阿灿一同长大,如同阿灿长姐一般,是她想阿灿与她一处,也好得以成长,阿灿的使女身份便是那时定下的,只……只是阿瑶善良却不得好报,还不曾嫁与我便…去了。”
  “阿灿曾也是阿瑶的使女?”那阿瑶又是命丧谁手?我顾不得他的情绪,再次发问。
  “是……阿灿名义上是萨落婆婆的孙女儿,自然也算大帐的人,我母后看她与阿瑶交好便派去了阿瑶的帐里——阿瑶很是喜欢——”
  “她是……怎么去……去世的…”
  “阿瑶走的时候离我同她的婚期还有六日,她日常去训马时……坠马而亡——她当年最得意的便是马术,最终却死于她最爱的良驹……阿灿那时也吓呆了好几日,一直发烧胡言乱语——是她亲眼看她摔于马下。”
  “所以,阿灿当时也在场?”
  卓阳点点头,满脸悲戚。
  看他如此,我终究还是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安慰道,“很抱歉提起这些,但关于阿灿…”
  “十一阿姊……”只见阿灿仿佛装了追踪鸟,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我……我找你…你好久…那…那套打碎的茶壶我……我收拾了…你别……别生气了……是……是我不好…”
  卓阳见状,瞧我一眼,又回身摸摸她的头,“没事的,你十一阿姊已经不怪你啦,你没受伤才是最要紧的。”
  话毕他扭头看向我,接着道,“十一,请你多包涵她……”
  “那便请她好自为之——”
  阿灿这数十年如一日的演技已然炉火纯青,只见她高兴的拉起我的手,往最热闹的、人声鼎沸的猎场行去,口中絮叨着,咱们去玩儿,去玩儿。
  “该好自为之的是你,不要在我的底线上来回试探。”
  自然这句话,卓阳是听不到的。
  猎宴上,人人都喜庆的很,我只觉得除了闹腾,再没别的。无铭作为少年一代的人,已然拔得头筹拿了最好的猎物奉于猎宴之上,卓阳最是高兴,赏了许多草原上少见的玩意给他,只见他下了台,将勾的漂亮的布花赠与了人群中的一个姑娘——那姑娘身姿弱小,虽样貌俊秀,却在人群里并不打眼,此时大约是有些害羞,脸颊红了又红,卓阳眼细,也打量到了无铭的举动,他笑的有几分不怀好意,“十一,我看你这弟弟已经弟大不中留了,你到时候可不要伤心呢。”
  我立于清月左旁,一边给她添了茶水,一边面不改色道,“那你便为他做了主去,我好一个人清净——”
  卓阳侧目,“那我便不客气了——传无铭——”
  嗯?啊?所以这即刻便要“做主”了?
  无铭拨过重重人围上到前来,卓阳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无铭,你这年纪,在草原上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若有相识不错的姑娘,说与我,我这便为你们主持了婚事——你若一直扭捏,小心姑娘被人抢了去——”
  无铭很显然思量了最后一句话的厉害,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竟没了话。
  我大约猜到了他的心思——是觉得曾要与我相依为命,如今这样,怕是会背弃诺言,可又舍不得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
  “无铭,无论如何,你我都是姐弟——你成亲了,我便是你们俩人的姐姐,不必为难——”
  我连忙开口,万不能成了无铭幸福生活的绊脚石。
  卓阳此时已经让人唤了方才在人群里与众人一起歌舞的姑娘来了台前,那姑娘还不知缘由,只行了礼便站在一旁时不时的扫一眼无铭,又赶紧低下眼帘。
  卓阳再次询问了二人的心意,姑娘有些羞涩的玩弄着衣角,却也算点了头。
  “那便请卓阳王子为我二人主婚吧——她叫漫格,是普通草牧家的姑娘,我与她对卓阳王子,感激不尽——”
  无铭说罢,深吸一口气便拉着姑娘向卓阳行了大礼。
  我瞧着无铭这般有勇气,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清月与我耳语道,“那姑娘瞧着气质温婉,无铭肯为了她如此,自然是觉得她值得,你作为姐姐,还不快些去认亲?”
  我终于回过神,走到阶下,拉着姑娘的手,将我腰间的配饰递给她,笑道,“一时间也没别的送你,便先收下这个腰饰吧,不必推脱,让无铭为你系上——”
  无铭觉出她有几分不好意思,便替她接了过去,三五下便在腰间打了结。
  那姑娘腼腆道,“很是合适,谢过姐姐——”
  而后是由卓阳带起来的,恭贺道喜声。
  无铭的终生大事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我一度觉得眼前的皆是假象,但他脸上的幸福,却又十分真实。
  猎会上插演了这样一出才俊配佳人的好戏,却又很快淹没在歌舞升平里。
  卓阳甚至下了场同无铭去了远处猎物,一些大臣贵胄也逐个进了场子,草原上的民风本就开放,席上的官家姑娘小子不愿骑马射箭的,也去了成群歌舞的人堆里,只有清月因了身体不适,在我与阿灿的照料下回了帐。
  为免了阿灿的“照料”让清月更加不适,我让她回了猎会,由我一人留于帐内。
  清月喝了粥饭便一觉睡到了晚上,我怕有什么不妥,将帐里的点心与茶水换了新,而后同值夜婢女交了班,嘱咐她好生照料清月后便出了帐,却不曾想到无铭已负手立在帐前。
  我踱步到他跟前,先开了口,“这夜宴才开始,你便撤了?”
  “对……对不起…”
  无铭低头,表情与音色同他这一身戎装极不相应。
  “何事要你这样郑重的道歉?别这样站在冷风口了——”
  我说着便越过他,往家的方向去了。
  他三两步赶上,哑声道,“关于漫格的事——我很抱歉瞒着你…”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只顺口问道,“那你——为何要瞒着我?”
  尽管我十分清楚,那是无铭的人生,我无权干涉——我只是觉得,我作为与他亲近的人,他该告知一二,而不是任我今日在台上略显仓皇的一脸无知。
  “漫格——漫格她……她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我认识她的这些天,每每都觉得我并不能很好的照顾她,何曾敢许她一生?况且即便与她成了,又至你于何地?只是方才的猎会上我恍然发现,她这样好的笑容,已经是好的了,来日的豺狼虎豹我不必怕的,而你,作为我的姐姐,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无铭,我昔日认识的无铭,是一个冷峻的少年人,可今日他的话仿佛突然带了温度,我有些诧异,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人,果然,可以变的温柔。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我听着脚步踩在草面上的簌簌声不由问道。
  “那时才来草原不过几日,我还未曾在帐前当差,一日去放牧的时候走的远了些便迷路了,再远些却瞧见她正与身旁的牛羊崽子玩闹,我从未见过的那么漂亮的眼睛,她就是忽闪着那样一双眼睛赠了我饭囊与水,她道若好吃她下次便多带些,都给我,她的声音很清脆,虽然透着腼腆,却不失灵气,我看了她许久才接了过去。除了我娘,再没人这样同我说过话。十一,我与她素不相识,却一见如故,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无铭的声音小了去,最后只剩了一片沉寂。
  我皱眉,顿了良久才道,“你既喜欢便去争取好了,说与我,我好同你一起参谋。”
  “我并不是要打了主意瞒你什么——只是,她……她的一只眼睛……以后怕要你多照拂她……”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是自然的。你是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了,你喜欢的人,不要说是少一只眼睛,即便是没了一双腿,我照样视她为世上最好的姑娘——”
  ……
  无铭同我说了许多的话,一直以来,他对着我仿佛有许多的仇意,今晚却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讲小时候闹的笑话时,我竟捧场的笑出了泪花。他口中的吃食,街巷,茶楼,小玩意儿,一切都不在我的脑子里——那部分我缺失了的记忆,不知是不幸还是有幸。
  远处猎会上的欢闹还在夜色里炽热,无铭走在我身侧却像隔了许多年月。我的心里仍然盛满了无尽的空洞,在这个世上,没有来处,原是这样一件让人意难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