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身世·故事

  南秋的真实身份是,已故凌阳王长子。他如今口口声声尊为父亲的南萧天是凌阳王的亲信,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正是因为南萧天的护卫,南秋才逃过一劫。
  听完这样一席话,我坐在篝火前僵硬了四肢有些不知所措——我父亲主导了当年的那场屠杀,凌阳王一脉,以及与他交好的世族大家,不知有多少成了血玉滴刀剑下的亡魂。
  "你不必难过,背负孽债的是你父亲与梁帝,与你无关,我不会迁怒于你,更何况,皇室的互相残杀,一向如此——"看我悲切,他安慰道。
  "你知晓所有的冤债,了解很多从前的事,可你大约不十分清楚我曾经经历过什么,"顿了片刻,我看向他继续道,"我与你一样,都历经了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只是不知有幸还是不幸,竟活了下来——我从前生活的童花镇,有金黄色的风沙,有最明朗的清晨,在那场屠杀之后,一切都丢的干净——所以我懂你,你敌视我又或恨我,都是应该的——"
  "十一,我不恨你,"南秋将手边的柴禾丢进篝火里,微微一笑,"况且杀了梁帝的你如今是有功之臣,正因此,我才有机会带了已故太上皇的圣旨前往梁国,取那原就属于我的东西。"
  "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不必惊讶,梁帝坐了一辈子的皇位,原是传给我父亲的,只不过我父亲太过温良恭顺,被贼人窃去了,如今是时候拿回了……"
  "梁国朝堂上哪里还有你的一分地位,你去了又何从下手?又有谁会信你?"
  "梁帝一死,朝堂的势力多少都有些分崩瓦解,此时我父亲在朝堂上的旧部便有了些许力量,他们见到我,自会拥戴于我——夕颜她如今虽在朝上风生水起,但因为异域的身份得不到朝堂十分的信任,南国国君出师无名,自然也不敢明里助夕颜一臂之力——那极宠一时的六皇子虽有些权势,但没有梁帝亲封太子的圣旨,也因此失了一大半底气,说来说去,彼此也不过半斤八两——"
  他这样一番分析利弊的说辞,让我更加确信,南府的探子,怕是遍布天下了。
  "所以,梁帝的死,便是你的契机?"
  "他死了自然是契机,只是梁国乱起来,才算真正到了时候——你大约不知道,就是梁帝的殡天,才导致了长安城的政变——"
  "可听说有伤亡?"我从一旁惊起。
  "伤亡还不曾传出,只是信子传来,'落天瑜',"他顿了顿抬头看我一眼,才道,"'落天瑜'在嫁于卓阳之后,两位新人原本要回黎牧的事,也因政变放缓时期——或者,是暴露了什么?"
  "!"
  "我……我随你一道返长安城可好?"我低声问道。
  南秋欣然点了头。
  也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做了这样的选择,大约处在那漩涡里的人,一点风吹草动便让我心惊不已。
  尽管我与他再无缘分,可我还是想看他最后一程。
  从长安行至关外,大约要用去八天的时间。
  八天而已,长安城内,已经乱作了一锅粥。因我一直行在荒郊,所以甚少听闻长安城的变故。与南秋结伴前行,听他一一道来才知事态的严重。
  原来几日前便已经有探子来报,六皇子成婚后便昭立其为太子的事原是公开的秘密,而如今却迟迟不见梁帝下传圣旨,甚至在六皇子成婚后,整日宿在钟离宫,不问朝政,不晓世事,不见外臣妻妾,只与钟离宫主位厮磨,有臣子猜测无论是每日进出钟离宫的奏折,还是传出来的旨意,已皆不是梁帝的授意。
  六皇子刘源彻在有所察觉之后,便要强行闯宫,就在这时,传来了梁帝甍的消息,合宫哀悼却紧接着一卷圣旨昭告天下,梁帝遗旨,九皇子为新皇,违逆不服者,斩。
  宫里一片哗然,违逆不服者,朝上便占了一半。若斩,便是血流成河。
  刘源彻与夕颜双方的势力僵持不下,也因此,几日以来,梁帝的正身还在寿康殿不曾下葬。
  直到我与南秋一行人到了长安城城外的驿所,大葬的消息还是不曾传来。
  天儿似乎已经到了寒冬腊月,官道上来往着前来吊唁的小国差使,驿站也因此爆满。
  但眼见着天黑,城门已关,只好在驿站外的凉亭处"安营扎寨",顾及到雾澜,思然与我皆是女子,天气如今又大寒,于是将唯一的车马轿留给了我们三人遮挡风寒。
  可在马车上待思然胡闹一番睡着之后,雾澜仍端坐在那里,呼吸沉沉。
  "这几日来,我都不曾见你好好休息,你快些睡吧——思然我来守着——"我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
  "不必了,我亲自守着才安心——"雾澜冷声回绝。
  "有些疑问……也不知是不是该向你讨教,其实若论起辈分,我该唤你一声师姐,如此,你该不介意吧,"我看她并没有言辞拒绝,才问道,"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死士营果真葬送于南国国君之手吗?"
  雾澜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的疑惑稍纵即逝,"如此看来,夕颜与你提及了不少——只是不知她可曾说起过她的媚术?"
  "媚术?"
  "你以为那梁帝能为她神魂颠倒是为了什么?媚术的功力自然不可小觑,只是你可知道她的媚术为何能学的这样出神入化?"
  我摇头。
  "她不满于摄魂术的学练,因知思然对北冥的心思,所以让北冥利用思然,为其偷来了陈婆绝不外传的媚术典卷,而后与北冥不辞而别,再然后就是你所知晓的,没有利用价值的死士营覆在了南国国君的手上——你的疑问可解开了?"雾澜的性子一向冷淡,只是,当她三言两语将那场生死娓娓道来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她眼中深深的悲切。
  "所以……思然因此疯了神智?"
  "陈婆为救她葬身火海——她大约也只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师姐,你……别太难过了……"
  雾澜抬眼瞧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不难过,这样的事早就麻木了,何况梁帝已死,灭我族落之仇也算尘埃落定,我还难过什么?"
  想说的话还不曾说出口,便听见外面一片窸窣声,我做了嘘的手势,便纵下车轿查看,只见一黑影从一旁一闪而过,我踏步追过去,至林郊处却失了知觉。等我再恢复意识,已经到了一间阁楼。我从榻边缓缓起身,只见一青衣男子背手立在窗前,他听到动静才转过身,而后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十一,是我——"
  十一,是我。
  是的,是他。
  "长安城太小,安不了你的身?还是想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走了之后再不相见?"刘源彻在窗前站了良久才缓缓走到榻边,话里带着笑意却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
  "自然是一走了之——"
  "那为何又回头?"
  "……"
  "怎么?杀了他——你于心不安?"他弓下腰,两手扶着榻边,将我禁锢在他两臂之间的方寸之地,死死的盯着我才继续道,"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诧异我猜到是你杀了他?喂,你说,报仇雪恨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要杀要剐,你尽快动手——"
  "你入宫是为了找他报仇,这样的目的,为什么不早日告诉我?"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进而问道。
  我退无可退,只好将脸侧到一旁,"告诉你什么?说我要杀了你父皇,然后等你再来取我性命?"
  "你会怕死?别说笑了,只怕你求死不得——"
  "……"
  是,你果然将我看的透彻,我并不怕死。我只怕你若识了真相,在以后的年月里,念起我的时候,是这样灰头土脸的你杀父仇人的样子。
  "你将我抓过来,到底所谓何事?"我作不耐烦状,冷声道。
  "所谓何事?你既不甘这场婚事,为何不与我商量对策,你知道这样让人替婚有多危险吗?你知道我担惊受怕了多少个夜晚吗?!"说到最后,他竟低吼起来。
  "恕我多管闲事——六皇子,你父皇死在我的手里,你此刻不该揪住那件小事,将刀插进我的心口,才是你该做的——"
  "该死的!小事?在你眼里竟是小事?向十一,你真是要——要将我活活气死!"他的拳头毫不客气的捶上榻边。
  "你新婚燕尔,竟还能为此劳气伤神?"果然精力旺盛。
  刘源彻气噎,叹口气道,"那日拜堂之前,我去殿后看了你,一眼便识出那人不是你,事实上,哪怕你进了卓阳住的宅子,我也会想尽办法将你偷出来,"他忽的换了一张恶狠狠的脸,凶狠道,"向十一,你再也别想离开我——"
  我楞在当下,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可……可是我杀了你父皇,我……你都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为何要杀他吗?"
  他收起双手,站直了腰身,"全天下死在我父皇手里的大族数不胜数,我想你也不过是这千百个族落中来此寻仇的其中一个——他的手本就不甚干净,我的生母,那个唯一真心待我的女子,被他间接害死在冷宫,你觉得我有必要为了他与这无数个族落结仇吗?如果结仇,你认为,这些仇家要到何时才能灭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