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代”嫁前夕

  刀光剑影间,我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夕颜挡在了梁帝身前,梁帝还不曾来得及感慨夕颜的不畏生死,一片真心,便被夕颜再一次施了摄魂术沉沉的睡去。
  我此时方觉可笑——梁帝到如今还不曾知道夕颜的身份,只觉她对他一心一意,再无旁骛。
  夕颜将梁帝安置到内寝宫,才有功夫出来责怪我,"你真是胡闹!若他今日这样无缘无故的死在钟离宫,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你我无铭钟离宫上下,甚至黎牧族落,都脱不了干系!"
  "是我鲁莽了——"
  "十一,你若想无铭安好下半生,现在立刻马上换上你的胶皮做回你的落天瑜,我向你保证,梁帝他活不了几日了,今日的摄魂之后,他就再也没了自己的意识,就仅仅是个傀儡了——你一月后安心的离宫,所有的后事皆由我来处理便是——"
  "若你得了天下……你打算如何处置刘源彻?"我思量再三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于脑海很久很久的问题。
  整个殿内,忽的静的有几分诡异,良久才听夕颜故作平静道,"你与他果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这口气像是活捉了背叛她的反贼。
  "若你得了天下,刘源彻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对不对?"只低笑一声,又肯定道,"是的,他绝不会有活路的。所以夕颜,我帮不了你,也无法履行那场婚约,如今连梁帝都囿于你的掌间,你的筹码已经够了——我不会再做任何使他为难的事——"
  "你何时与他有了这样深的情结,他与你……"
  "不瞒你说,我与他宫外相识已有多年——所以,看在你我这一年来互相扶持的份上,你放过我,好吗?"
  夕颜哈哈一笑,面容忽的阴了下来,"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呢?我答应南国国君取来的东西,怎么能这样只是有可能得到?"
  顿了片刻,她又失神喃喃道,"我如何能让他失望呢?一切都要十成的把握我才放心啊……"
  她大约不曾发现,提起南国国君,她眼睛里的狠辣明显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明朗的温柔——夕颜她对南国国君的心思,几乎跃然脸上。
  至此,我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弃了这一身糟粕与北冥双宿双飞。
  因为她的心,最终在南国国君那里。
  "他可许诺过你什么,你这样为他拼尽一生?"我抱臂发问。
  "他不必承诺什么——当年他从妓院的童房将我解救出来的时候,我便在心底发誓,我的命,我的人,都是他的,如今这样的牺牲皆是微不足道——"
  夕颜的大公无私,让我不知所措。
  良久我才有些鬼使神差的问道,"那你呢?你的将来呢?你可想过?"
  她楞了楞,笑的有几分凄凉,"若江山移到他的手里,我还好端端的活着,彼时只求他身侧的一个席位便好——婢女官女子又或嫔妃,都无妨。我的将来,我需要什么将来?他得以完成心愿便是不辜负我这多年来的隐忍苦难。"
  话毕她的眸间忽的又恢复了方才的精光,"你不要想着逃脱,在接下来这一个月,直到嫁于卓阳,你都不得迈出钟离宫一步——别忘了,会异术的不只你一个,况且,北冥会寸步不离的守在殿前,况且,十一,你若想无铭好好活着,这样的不情愿,请你尽早发自内心的舍弃,刘源彻他,也并不是必死无疑——若他乖乖听话,给他一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不可以——"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苟且?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失了知觉,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夕颜那双水一般,雾一样的眸子——如我所料,她的眼睛果然藏有玄机。
  钟离宫一宫独大,是从梁帝拒不早朝开始的,这个时候国玺与圣旨卷宗怕是早已到了夕颜的手里,许立太子又或给人罪名,于她来说大约不过举手之劳。
  为稳了朝臣,拉拢人心,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手段的,我与无铭,刘源彻与其皇室家族,一夕之间仿佛都成了她掌间的蝼蚁。
  于是很快,在一个晴明的晨时,梁帝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此时我已经被困在钟离宫侧殿一个多月,夕颜以冲喜为借口将那"双喜"提前到了三日后。
  事实上,除了夕颜,梁帝的身旁再没了旁人贴身照顾,哪怕皇后,都仅仅只能陪侍片刻,然后红着双眼离开,而为了清净身边只留夕颜照应这样的口谕,据说是梁帝亲口传出。
  因此,这样的当下,夕颜的话无疑便是圣旨。
  随着前朝早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夕颜的派系在朝堂上也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刘源彻却,没了一丝风声。
  但那两场婚事却在如火如荼的准备中,宫里的敲锣打鼓在婚宴的前夕就已经热闹开了,仿佛病于钟离宫的梁帝因此便能脱离病魔一般。
  意料之外的是,伴随着红纸纷飞,以及人声鼎沸,给我送来一身红装的是,无铭。
  我瞧着他缓步走来,心下无比悲凉——他比一月之前瘦了许多,整个人更加沉着,十五岁的他,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子。
  北冥在无铭进殿之后自觉的带上殿门与一众人守在了外面,至此,侧殿厅堂里只剩了我与无铭两人。
  "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一身素衣?"他皱起眉头向我走来,顺手将红衣递到我的手上,低声道,"出去了,就再也不要踏进这宫墙王府半步——"
  "我知道——"
  他像个大人一样,拉住我的胳膊将我带进怀里,似决绝又如呢喃,"我从未真正恨过你,那场杀戮,错不在你——"
  "谢谢……谢谢你,"我几乎泣不成声。
  "梁帝两日前,已经殡天了,如今的罗刹门已经不是当年的罗刹门了,十一,恶贯满盈的人,终于因果循环了——"
  他轻轻的在我耳边低语,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你……你辛苦了……"
  他摇摇头,从我肩上起开,眼睛通红,"是……是你辛苦了,死士营那两年,你可还好?"
  我微微发愣,继而笑道,"我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了?"顿了顿,我才踌躇道,"夕颜同你说了什么——还说了什么?"
  "再没什么了,"他故作轻松状,"我今日来此,只想问你——那卓阳你可还算中意?"
  "你怎么——怎么问起这个?"
  "你若喜欢他,如今便顺水推舟的嫁给他,远赴黎牧部落,将来草原蓝天都是你的——你若对他没有那份心思,我今日便是来带你走的——门口侯着的穿着蓬衣的女子便是你的替身——"
  我从未想过,豆豆有一天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与我说,你想如何,你去选一下,选你喜欢的。
  看我良久不答话,他又劝道,"你不用怕,我今日让你这样做主,自然就能保证无论哪一种选择,你日后的生活皆是无忧。"
  "你……"
  "十一,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豆豆了,既已报得大仇,生活自然是要继续下去,如今我在朝堂上的席位日日高升,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彼时,再也不必活在旁人的脚下——"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狠厉的光芒一刻都不曾停下——哪里还有半分豆豆的影子?
  我推开他,又握住他的手心,慌张道,"你……你同我一起离开,我愿意离开……豆豆,如你所说,大仇得报,生活还要继续,咱们回去大漠……"
  "然后呢?回去童花镇,丢盔弃甲再等人来宰吗?今日有人因为向十一要屠了镇子,明日就有向十二的仇家迁怒而家旁人,彼时,你我再经一场浩劫吗?不会了十一,你瞧,高处多高,我站在这里,便再也没人够得着,也无人敢任意欺凌——你还不懂吗?只有权贵,才可保一世安乐——"
  这并不是我认识的豆豆会说出的那番话,他仿佛再也不是那个最初玩闹的孩童,也不是后来清冷的少年,站在我面前的他是有些惊恐,也许会为了王权富贵不择手段的无铭。
  说来错不在他。
  是我,是我毁了他。
  如今他再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也不必我为了他同夕颜有什么交易约定了,瞧,他已经有了理想抱负,并随手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下了。
  "你打定主意要与她……'共谋大业'?"
  "如你所见——"
  "你敢笃定她不会将你视为棋子,随用随弃吗?"
  "我与她的关系,是对等的利用,是利益上的来往——若说棋子,我们,互为对方的棋子罢了——"
  他才十五岁而已,却已经成功的说出了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我终于顿悟,或许,自从他被掳到梁国那日起,就已经不再需要我在他面前遮风挡雨——重逢以来,一直是我在自作主张,小心翼翼的为他铺他原本就不想走的路。
  因为他,我妥协给夕颜一次又一次,我总以为将他撇出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他就能安虞此生。
  却不想他需要的安全感早就不再出自我的身上。
  他是无铭,他不需要我了。
  "好,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