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紫宸殿 三
何保应了,带了一丝讶异,不由偷偷看了一眼窗前二人。新封的美人,这般高调的带回了紫宸殿,今晚却又不打算同榻而眠,竟不知陛下到底如何想的。
自然,借何保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问出口这句话。
正待何保退去之时,陈帝便又沉沉地补了一句话:“今晚裴美人安置东间一事,若是明日宫里有人相传,朕唯你是问。”
“奴才定安排妥帖之人。”何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裴贞婉,匆匆退去。
这位陈宫新封的裴美人,首次侍寝的夜晚便是这般陪着陈帝廊下赏月度过的。
裴贞婉这一夜几乎无眠,东间并不算宽敞,一床一桌便已占去一半的空间,连窗格也不过对开两扇而已。躺在床上,隐隐能看到从窗缝中投进的几道月光。
紫宸殿在子夜时分是十分的安静,不似蓬莱殿,能隐约听见上夜的宫人们走动。
这一晚过的太过出乎意料,自宴席上发现陈帝假借的冯岚身份起,仿佛事态的走向就已由陈帝掌控。
更让裴贞婉想不通的是,这一副好似事先知晓的模样,好似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宜都那般顺理成章。陈帝与她之间那种自在轻松的感觉,就如二人早已是帝王与美人的身份一般,全无那些情理之中该出现的两厢问询。
这般混乱的想着,看着月光因时不时的云彩遮挡,在窗缝中微微明灭变化着。直到寅时将近,才昏昏沉沉的闭目小憩了一会儿。
待到卯时的更漏声传来,裴贞婉便已起身,匆匆穿了何保前一日备下的美人服制,对着镜子简单抿了发髻,便听得一旁的寝室有了些许动静。
裴贞婉推开门,何保已然带了三两人候在门外,便连忙走了出来,跟在何保身后进了陈帝寝室。她是陛下新封的裴美人,更是中秋之夜伴驾侍寝之人,侍奉陛下晨起常参,自然也是分内之事。
陈帝由何保及内侍服饰着穿了衣,这才通传了侍奉洗漱的宫女们入内,待陈帝梳洗完毕,天色已有微亮,将近辰时。
裴贞婉与何保一人一侧,助陈帝穿上外衫,又仔细抚平了褶皱,将衣袖一一展平,才算完成。
“何保。”陈帝唤道。
“奴才在。”何保一面打理着手上的天子冠顶,一面欠身应道。
陈帝看了裴贞婉一眼,道:“裴美人的随侍宫人,你让内侍省挑伶俐点的。”
“陛下放心,奴才早已叮嘱过,内侍省已经精心挑选了八人,都是灵巧的,并未在各宫里侍奉过,也是干净的。现下已候下,待陛下常参时,奴才便带给裴美人挑选。”
“嗯。”陈帝对此很是满意,便又转首看向裴贞婉,笑道:“昨儿怕是睡得不安稳,今儿又起得早,等会看过分给你的宫人,再去睡会儿。”
裴贞婉虽睡得少,也确实有些头沉沉地,但却也不是神思困顿,今日该做些什么,心底却清楚的很,笑道:“臣妾谢陛下,只是今日循例臣妾当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不敢怠慢了。”
“哦,朕倒是忘了这一茬,”陈帝由何保侍奉带好了冠顶,牵了裴贞婉的手,“昨日朕越制册封你,今日怕皇后会说你几句,她素来是一个板正的人,你听一听便罢。”
裴贞婉能切实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笑了笑:“皇后正位中宫,训导六宫也是应该的,臣妾愿意听。”
目送着陈帝从紫宸殿的殿门迈出,一众侍卫与内监簇拥着向宣政殿去了。清晨的日光洒在众人身上,陈帝坐在御辇之上的身影沐在一片粉红色的霞光之中,竟隐隐有了一分温存。
何保白日并不当值,侍奉陈帝出了紫宸殿,便笑了道:“裴美人,陛下已安置您这几日住在西侧的含象斋,那是与陛下的寝室相近的格局。奴才们业已准备好了,一并选来的宫人们,请裴美人前去挑选。”
裴贞婉循了礼,跟在何保的身后走着。
这是陈帝身边第一位的随侍内监,唤一声大监也不为过,自然在陈宫之中这么三十年的浸染,看人看事自有一番透彻。裴贞婉跟在他的身后,看他一举一动,全然无轻慢之意,但也丝毫没有谄媚之情。
这一路过去耗时并不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含象斋的匾额便已在眼前。
何保上前推开了门:“请裴美人看下,哪些地方做的不好的,奴才们依您说的来改。”
迈步入内,内里的格局确实与陈帝的寝室极为接近,相比于东侧的装点,这里已然多了一些女子所用的妆奁器皿,帷床之上所用的纱幔也已换成了湖蓝色,显得整个内室自有一番色泽。
“何公公过谦了,我很喜欢此处。”
“美人喜欢便好,若有其他短缺的,您差人只管告诉我便是,”何保并未有更多的话,“既这样,还请美人落座,奴才传侍奉的人进来,请美人掌眼看看。”
垂着首一贯而入了八个身影,为首六位宫女,后面跟着两个太监,径直齐齐跪在地上请安。
何保道:“裴美人,您的位份可用一名二等宫女,两名三等宫女,并一名三等内监,这是内侍省选来的六名宫女,两名内监,还请美人挑选。”
裴贞婉一眼便看见了跪在第二排左侧的琼脂,心下很是开心,又挑了几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
“美人留你们在身边侍奉,那是你们的福分,”何保对着被选出来的四人道,“今后跟在美人身边,要恭谨尽心,不可辜负美人的期待,也不能辜负陛下的心意,你们可知晓?”
那四人自然恭顺应了,何保便回头笑道:“美人今日还有事忙,巳正时分应去正德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美人还需准备妥当才可。陛下今日午间在前朝与朝臣们议事,午膳便在那边用了。美人如今在紫宸殿,份例与膳食,六尚也会依例送来紫宸殿。奴才就在偏廊,这一批下人们若有做的不到的,需要调教的,您差人去偏廊寻奴才便是。”
裴贞婉一一记了,谢过:“何公公费心了,今后还有许多事要仰仗何公公指点。”
何保一笑带过,躬身道:“奴才就不打扰美人了。”
看着何保带了其余几人退了出去,裴贞婉忍不住与琼脂对视一眼。主仆相隔一年,终于又能在一处,自是个中艰辛,尽汇在四目相对那一刻。
两相微微一笑,裴贞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今日你们能与我在一个屋檐下,也算是一番缘分。我原是与你们一样的身份,自然也是懂得为人奴仆的苦楚。只是我既然得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册封,日后也当在你们面前端主子的架子。我并非苛刻之人,与人相处,最讲究一个赤诚相待。你们日后与我一处,最要紧的是忠心,我也是最忌讳那些背主求荣之人,若有半丝意向,我定是拼了全力也要让那人受宫规的责罚!自然,我如今不过是美人位,但日后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你们若是忠心坦诚的,主仆同心,在这陈宫里,我虽不能担保荣华,但得一个体面还是能保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