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破阵曲 一

  “缺少新意?”徐皇后倒是不恼,笑了唤着王司仪与程芷蓝近前,笑道:“程司乐,你今晚的宴乐,可是引人不悦了呢。”
  程芷蓝朝着梁美人的方向拘了一礼,道:“尚仪局未能令美人欢心,是我们的不是,只是宫廷乐宴奏了这么些年,若有改动也多是一些细微之处,还望美人见谅。”
  原本仅仅是梁美人的一声抱怨,偏卫贵妃这个节骨眼插进话来道:“尚仪局这些年总在原来的曲目上改动,也确实缺了些精益求精的意头。”
  “是呢,只怕臣妾身边的婢子,也能一舞接个闷,程司乐,怕不是你们尚仪局这些年来得赏识,因此躲懒了吧。”梁美人这般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身后的裴贞婉一眼,这般直白的点出她,也算是尽了今晚应尽的责任,后面如何,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梁美人这一回头,自然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她的身后,原来随侍梁美人的宫女她们也是熟悉的,这一个新来的,若有些印象,当然也能联想到是从前蓬莱殿卫贵妃身边的人。
  “罢了,”徐皇后有一丝的不悦,“今日是中秋家宴,大长公主也在这里,你们如此胡闹,有失体统,就此为止吧。”
  未想确实程芷蓝上前一步拘了一礼,恭谨道:“奴婢不想拂陛下皇后与大长公主的兴,只是方才梁美人言辞凿凿,想来那婢子也许有些本事,奴婢是好舞之人,倒也想看看有何新奇花样,恳请各位主子赏脸,让我们今日以舞较个高下。”
  这一来徐皇后倒是有些疑惑了,她出言阻止本也为了维护尚仪局,梁美人的宫女若是舞了,不论好坏,岂不都坐实了她们尚仪局疏懒于钻研新舞,这程芷蓝也算是她的人,怎么今日偏偏与一个不知底细的宫女纠结上了。徐皇后这一犹豫,不由侧目看了陈帝一眼。
  陈帝原本是无所谓地看着妃嫔们说笑,只待梁美人提了裴贞婉,才看了这边,自然他的神色也是凝滞了一下。不过到底他是帝王,一瞬之后便恢复如常,眼下徐皇后请示意见,不由哈哈一笑,道:“难得今日有趣,朕倒有些好奇,大长公主素来见多识广,又是极通这些风雅之学,不知可有兴致且看一看如今的宫里,可还有人有些绝技?”
  这一遭,众人的目光又随了陈帝的话语看向了那尊贵的恩平大长公主,且听她缓缓道:“孤素来听闻这一任司乐有舞痴的名号,既然已点起人家一争之心,总不好这就这么按捺下去,陛下且当作寻常一舞,咱们看一看便是?”
  事至此地,徐皇后再不灵敏,也晓得不能拂了长辈之意,不由沉了声问道:“既如此,是哪一个婢女,又将做何舞?”
  裴贞婉提了一口气,垂着首趋步而出,跪在当中俯首答道:“奴婢名唤贞婉,斗胆做兰陵王破阵曲,望各位主上娘娘权当解闷。”
  徐皇后如何不记得此女的长相,那日唐才人迁宫,她下令掌掴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宫女?明明是卫贵妃身边之人,今日却从梁美人口中被举荐,若所这不是一番谋划,那就是她自己是一个蠢人了!这一般想着,一时未有发话,这满榭的人便不由静静地看着那伏在地上的曼妙身姿。
  陈帝仿若心情上佳,道:“朕瞧你容颜出挑,想来舞姿也不致差到哪里去,即是破阵曲,去准备便来吧。”
  寻常妃嫔怕听不出此语之中的熟络,裴贞婉如何不知,纵堂前不能抬头直视君上,但她贴在地上的面容却是微微抽了一抽,陈帝知晓她有武学傍身,如此,今日这一舞,连敷衍也难做,只得闷在地上恭谨道:“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下去换了琼脂早早备好的舞服,又在妆面上微微粉饰,裴贞婉静静地走回到流晖映彩榭中。
  平日里她着宫女衣衫,妆容上也极为清淡,宫内诸人只说她是一个容貌清丽,神采婉约之人。今日妆面上装点的些许英气,些许妩袭媚,再加之这一袭凸显了上好身材的朱红舞衣,不由映衬得她绝色佳丽一般的气度。她的身量较一般的女子略高一些,纤细的身姿更显得挺拔,尚未起舞,巾帼之气已凸显无疑。
  席位上的各个宫嫔不由面面相觑,距离主位远一些的宝林和采女们不由窃窃私语,这个宫女,怕单单样貌就把在座各位比了下去!
  自古英雄爱美人,更何况原本就与裴贞婉相识的陈帝呢,对她的这一番装扮,早已浮起笑容,倒想急切地看一看,等下的破阵曲,又是如何令他大开眼界。
  恩平大长公主如何火眼金睛,早已看出陈帝心中的赏识之意,笑道:“陛下的宫中,倒真是人才济济。”
  陈帝开心,徐皇后可是极难笑得出来的,只恨自己怎么没能早些发觉这个身负异禀的宫女,白白令卫贵妃推举到了这么多人的眼前。她这个中宫一直饱受宠妃逼迫之苦,如今有此女襄助贵妃,她这个皇后,日后只怕做的更难。
  且不论在座诸人当如何思虑,裴贞婉却已在正中摆了起势。兰陵王破阵曲,自唐时便也是舞乐所用之一,尚仪局的乐官如何不会?无须磨合,琵琶的铮铮之声便已响起。
  裴贞婉从袖中取出一方半面面具系于脑后,和着琳琅铮鸣的乐器之声起舞。她出身南蜀武将世家杨氏,母亲又是南蜀有名的舞学大家,这混合了刀剑武力的舞蹈,怎么会是寻常乐女的柔弱舞姿可以比拟的呢?随者乐曲逐渐开始雄壮,节奏也逐渐开始快了起来,取得正是战场之上的凛凛之风,裴贞婉足尖点地,以广袖幻化刀剑,刚柔并济,上下翻飞,不过一人,缺足足舞出了十数人的壮阔之态。
  她这一舞,本是融合了秦王破阵曲与兰陵王入阵曲这两组舞蹈之风,因此时而刚毅勇猛,时而婉约轻巧,直看得众人目不转睛,随者她朱红衣袂在眼前像风一样挥洒自如。
  曲调行至最后,乃是兰陵王最后一战浴血厮杀,终获全胜之景。裴贞婉顺着曲调,双足旋转毫不停歇,舞裙翻转好似一朵逐渐盛开的赤芍,裙摆上的彩铃飘起,发出着清鸣之声,好似刀剑相撞所发出之声。纵然这样疾切的舞步,裴贞婉的气息却依旧平稳,面上的沉静与自信笑容,仿佛如兰陵王本人。
  直到乐曲倏尔停下,那飞疾着旋动的身影也戛然而止。一声悠扬缓慢的笛声起,裴贞婉将面具缓缓取下,身形婀娜摆动,逐渐回归温婉之姿,随着笛声的终止,仿若回归一朵待放的花苞。
  一舞终了,流晖映彩榭中无人不惊。
  便是一旁一直提着心看着的程芷蓝,也是自愧不如。若论这等雄壮之曲,她与师妹,当真是相差甚远。
  榭中诸人极是安静地,仿佛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曲波澜壮阔的舞姿,直到陈帝抬起双手,几声沉稳有力的掌声传来,才将众人拉回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