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步步紧逼

  “六年的时间,若有轮回,只怕二皇子早已投胎,再入尘世。世事皆有度量分寸,娘娘这般执念求福,难道不怕二皇子下一世撑不住这样的厚福吗?宣明宫虽冷寂,但四皇子之事,娘娘想来也并非全然不知。”
  沈昭容的眸子动了动,闪了一丝的镇静与狐疑:“你此话何意?为何要咒我熠儿?”
  裴贞婉略略一福身,道:“我并不是要冒犯二皇子,只是娘娘研习佛法这么些年,因果轮回,福报业障,自然比我更为明晰,方才我所讲之话,有没有道理章法,娘娘更清楚。”
  沈昭容思索了许久,她自然知晓这话并非全不可信,有一分泄气道:“我也明白你说的不错,只是我身为熠儿的生母,在他生时没能照料好他,他骤然夭折,再不能帮他积一些福德,潜心祝祷,倒不知还能做什么其他的了。”
  “娘娘这几年散尽宫中的俸禄,全拿去国寺为二皇子捐了香火海灯,已然做的足够多了。更何况,二皇子骤然夭折,娘娘突然闭宫不出,我想一定有些内情吧。”
  裴贞婉讲这些话时,并无逼问之情,反倒是感慨唏嘘不已,沈昭容的容色动了几分,倒有些像进了红尘之中。
  沈昭容的头微微偏向一侧,望着窗外射进屋内的一道道白光,当中有些许微尘在轻轻漂浮着,让整束光线都流动了起来。
  裴贞婉看沈昭容迟迟未有答话,缓缓又说了一句:“娘娘若长此禁闭在宣明宫中,只怕日后,连让陛下想起二皇子的机会都没有了,天下,又还有谁会记得,陈国曾经有一位二皇子呢?”
  一滴清泪自沈昭容的面上趟过,她不由喃喃道:“我当然不想,只是,当年陛下那么急的定了案,而后呢,他也不曾再深查此事,我曾经坚持过,求过他,求他给熠儿一个说法,但他却躲了我。他既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还能怎么办?”
  “娘娘不相信,一个小太监,那么巧,是当年伤寒之症的源泉?”
  “我自然不相信!”沈昭容眸中似有火光闪动,“可那时我病着,整个宣明宫的人都病倒了,没有人抓得住蛛丝马迹,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熠儿那么小,他走之前,我都不在他的身边,他该要多么孤独啊!可陛下与皇后呢?查了那么据,却仅仅是一个小太监。我一无气力,二无证据,四顾无援,也就只能这么罢了。也许,就是命中我与熠儿无缘。”
  沈昭容讲到最后,眸中的光已逐渐黯淡下去,又回复了往日的低落无神。
  裴贞婉静静听了这一番话,心底有一丝丝的微痛,人间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母子姻缘不过一载而已,一朝天人永隔,再无相见。
  裴贞婉静静道:“二皇子一岁的年纪,离你去了,你伤心,悲痛,沉浸,我却也都能理解。我的嫂嫂,与侄儿分别时,也是我侄儿一岁的年纪,我的侄儿,也是名唤毅儿,勇毅的毅。”
  沈昭容不由愣了愣,不自知的喃声问道:“你侄儿,也?”
  “不,是嫂嫂,”裴贞婉摇了摇头,唇角微微的一丝苦涩,“我的兄嫂,死于一场战事。毅儿一岁的年纪,就再也没有了父母,他三四岁开始懂事的年纪,就常常问我,姑姑,我的爹娘在哪里?他们不与我一处,是不是不爱我了?”
  沈昭容能感到那一份蚀骨之痛,如同重锤锤在胸口之上,闷闷的,胸腔之中疼痛着,长长舒着气,道:“你的兄嫂,定然是极爱孩子的。这种血脉上的亲情与爱护,绝不会因为他们不在一处,就会磨灭消散了的。”
  “昭容娘娘能劝得我的嫂嫂与侄儿,都自己,如何就想不明白呢?”裴贞婉话锋一转,又回到沈昭容身上。
  沈昭容几分错愕,几分震惊,几分慌乱,几分无助,化为了无力的手掌,在桌上一番摩挲后,轻轻地落了下来。
  裴贞婉细细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像等候捕猎已久的云猫,目光专注,只待最后一铺,口中幽幽地道:“昭容在陈宫沉寂了这六年,过的像尼姑一样的清淡日子,可还记得,你还是当初陈蜀两国交好时,以南蜀宜安长公主府侄女的身份嫁到北陈来的,这些年,你忙着追念二皇子,可曾关照过陈蜀两国的关系?”
  “我,”沈昭容神色有几分躲闪,“我哪里有资格。”
  “你是陈宫九嫔之一的昭容,在卫贵妃、刘贤妃、宋昭仪之前诞下陈宫第二个孩子,那时你在陈宫,只怕除了皇后,没有人可以压过你一头,”裴贞婉说到激动之时,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子带了一丝威压,“可五年前陈蜀交战,蜀地凤州被让给陈国时,你在宣明宫忙着以泪洗面,忙着为不能死而复生的二皇子抄经,你可知,凤州兵败城破,两万多蜀国子民,死在那白水之滨?”
  沈昭容自然知道那一战,纵使当时她心如死灰,但是陈宫之中,哪里有散播不开的消息呢?而当时,她听闻此事时,也只是几声叹息,在为熠儿焚草烧经时,只是为死在那一战中的人们多了几句超度而已。
  那一战,沈昭容想了想,突然神色亮了亮,不由站起身:“你说你的兄嫂,你是蜀国人?”
  “不错,”裴贞婉点头,“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我来自蜀地,我的家人,在五年前的战事中去世,你我,都是深知生离死别之痛的人。”
  “那时未能为蜀国,为凤城建言一二,确实是我不是,”沈昭容想起那两万余人丧生之事,虽时日已久,却也有懊悔之意,“只是此事也已久远,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也不要怀恨于陈国。”
  裴贞婉点了点头:“两国之争,战事如常,这一朝南蜀自己朝政混乱,蜀帝宠信奸臣,本就风雨飘摇,不是陈国来征伐,也有可能是南楚,却也怪不得陈国的君王。我今日提及旧事,只是希望昭容娘娘记得,你除了是二皇子的母亲,也是蜀国人,是陈宫之中的昭容,你所要背负的,比你想象的要多许多。”
  沈昭容并未马上回答此话,神色间,却已可见在思量许多。
  裴贞婉看着时机将到,咬了咬牙,索性道:“即便你对蜀国已无情感,但是,这几年你的消沉,身在长公主府的秦公秣夫妇,就过的那般好么?”
  沈昭容倏尔抬头,震惊之情布满全脸,更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窗外,纵然只有清明白露二人的身影,沈昭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或者,我应该唤沈昭容的真名,秦寄青。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