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落井下石

  裴贞婉的这一番话,程芷蓝倒是有几分惋惜,在她看来,若向皇后表明心意,本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但转念想了想,裴贞婉的思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杨家素来是有风骨的,纵使武学治家,却是有大仁大义的风范。
  这一遭是为复仇,但也不能顶着复仇的名义,加速陈宫中离心离德的风气。
  “罢了,你惯有自己的主见,待你觉得要与皇后娘娘挑明之时,我再助你。”
  裴贞婉笑了应了,她这个师姐,在这等问题前从不含糊。
  如是两厢相互会心一笑,二人在南蜀三四年的共处,时日虽不算最长,却胜在是最为年少芳华的时分,程芷蓝那时还是如花一般的豆蔻年华,与性格耿直的师妹同居起,那是少女们最亲密无间的年岁,这般形成的手足之情,自不是在宫里算计着利益所得可比拟的。
  半晌,裴贞婉将手上的图谱合上,细细放回原处,正色道:“师姐,如今卫贵妃疲于应付私盗案的收尾,这几日还腾不出功夫,待唐修容顶罪一事落定,她与皇后都会盘算着下一步了。卫贵妃如今情形不利,想来会急于推我向前走一步了,而皇后,如你所说,查到我并不难。有一些事,我也要紧着做才行。”
  “你说,我全力相助。”程芷蓝神色很是认真。
  “六尚这里,吴司饰被处置,连同那些典饰掌饰,尚功局确是难得的机会重新清理一下人手,我想凭借皇后多年治理六宫的经验,快速选出人并不难,倒是王尚功,这一遭虽没明面上拖她下泥潭,但总归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包庇共犯也使得。你在六尚时日久,可觉得是否要清理她?”
  程芷蓝自然也不是没想过这些的,点了点头道:“六尚原就是替陛下和皇后分忧所在,早些年也没这么乌烟瘴气,如今这六局比对起来,确实是尚功局风气更差一些,王尚功身为这一局主事之人,也确实难辞其咎。只是,余下司制、司彩、司计几人,虽没牵扯进此案,但我这些年冷眼看着,也绝非可靠之人。这尚功局,怕也没人能一时顶替王尚功之位。”
  裴贞婉自是知晓此情形的,却也不以为然一笑,挑了眉道:“尚功局里没有人选,其他局可不是没有,六尚之间也并非完全不调动,像我在宫外大体也知晓,尚功局、尚服局、尚寝局之间,可是时常有女官流转的。”
  “妙也!尚服局现在的陈司衣,不就是七年前从尚功局调来的么,”程芷蓝突然想到此处,叹道,“阿婉,原说你入宫准备很周全,没想到竟连七八年前的旧事也这般了然。”
  裴贞婉摇头一笑,透了一丝丝冷意道:“照师姐说,顶替王尚功的人选有了,那,这个人,就可以动了。”
  “阿婉,断了吴司饰这一条线,已经断了卫贵妃敛财之道,为何你要对这王尚功赶尽杀绝呢,是她后面有什么隐情?”
  听到这句发问,裴贞婉低头苦笑了一下,幽幽道:“她便与我要做的第二件事情有关了。”
  程芷蓝不由凑近了一点,想要听个究竟。
  “六年前,宣明宫突发伤寒之症,自沈昭容到不满一岁的二皇子,乃至随侍的宫女乳母,无一幸免。幸而宣明宫封宫及时,疫症才未传播开,这一场伤寒足足折腾了一个月的时间,结果是二皇子夭折,宣明宫的于宝林病逝,便是沈昭容,也是去了半条命,自此再无生机。这件事,师姐在宫中,应该比我更清楚。”
  程芷蓝不由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彼时她方升任尚仪局司乐一职,正尽了全力筹备二皇子周岁礼的事宜,本来是大好的欢喜时间,莫名的沈昭容突然病倒,那病势先是缓慢,不过有些困乏,咳嗽几声,几乎不引人注意,一日后却又突然凶险了起来,那高热之状,连太医也险些慌了手脚。
  随即,便是宣明宫诸人一个个接连倒下,那刚刚开始蹒跚学步的二皇子,就此倒下,连烧了五日,便虚弱地去了。
  二皇子的丧仪,是礼部与尚仪局共同操办的,尚在病中的沈昭容挣扎着起了身,惨白灰败的面容,颤颤巍巍的身姿,强撑着送了二皇子入了皇陵,那一幕的悲凉惨痛,迄今仿佛还能感受到。
  也难怪自那之后,宣明宫便成了佛堂一般,沈昭容,再无出宫之时。
  一时回忆,感慨万千,程芷蓝惋惜叹道:“这事我自然知道的,可怜沈昭容与二皇子这般命苦,只是这事,难道与王尚功有何关联吗?我记得,当时皇后带人亲自审查,是买入宫的小奴带了伤寒之症,又因这小奴负责宣明宫的挑水供应,这才把疫症传了进去。当时连尚食局也受了牵连,被皇后罚了一年的俸禄。”
  裴贞婉一丝嗤笑:“一个小奴,就那么巧传给了沈昭容母子,这经手的那么多人,怎么不见别人伤寒呢?徐皇后当年这般结了案,倒也难怪卫贵妃这些人能生出异心,要与她斗上一斗。”
  程芷蓝的脸不由红了红,说到底,皇后算是她实际的主子,这一番大实话,倒也是显得她们这些属下不利。
  “阿婉,我确实觉得这事未免太巧,可皇后查了两个多月,却无其他证据,也只能这般作罢。”
  裴贞婉深深叹了一口气:“却也是,这证据是清理的很干净的。只是人要做事,即便把证据都抹去了,却也抹不去心中的愧疚自责。原本我也不知道此事背后的缘由,是去年琼脂入宫,我命她盯紧吴司饰一事的证据,才偶然发现,尚功局与二皇子那事的关联。”
  “你是说,二皇子夭折,与卫贵妃有关?”
  “若是有人不希望二皇子活着,会是谁?”
  程芷蓝已不是轻易震惊的人了,她心底大抵盘算了一下,自然觉得这是解释得通的。原本当年她也是疑心过蓬莱殿,奈何皇后苦苦查了两个多月,半点额外的线索也没用,卫贵妃又是一付感伤难过的样子,难不成硬编一个理由去说服悲痛中的陈帝么,自然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这个王尚功,是谋害二皇子致死的凶手?”程芷蓝有一丝愤懑,为了固宠这等一己私欲,人命对这些人来说,竟真的什么也不算了。
  裴贞婉却是摇了摇头:“下手的是蓬莱殿分出去的一个小太监,和尚食局的一个宫女,这两人后来都被灭了口了。”
  程芷蓝确是有些不解:“那这王尚功?”
  裴贞婉面色冷峻,冷冷道:“那小太监去投伤害之毒时,被王尚功撞见了,同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蒙混了过去。和如今吴司饰一事,一模一样。天下这般明哲保身之人,白白害了我南蜀和亲的妃嫔之子枉死,这等人,自然不配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