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口舌之争
这般想着,不觉自己脸上一丝凉意,抬手一摸,竟是一滴泪珠滚下。
算算时间,不得不上前打断几人的感伤。
裴贞婉叹口气,强笑着:“师姐赶你们了,咱们下回再叙。半夏,过些时日我这里有事需要你,倒是师姐会差人寻你去。”
两人应了,用绢子仔细擦了眼角的水气,以防被人看出异样,起身告了礼,先后悄悄出门离去。
“看着你们这样,我是又喜欢又羡慕。”程芷蓝如是感慨着。
裴贞婉“噗嗤”笑了出来,回身瞟了一眼:“真是奇了,喜欢便罢了,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难不成你程司乐这么些年没有几个得心得力的姐妹,那我可是要又惊讶又鄙夷了。”
这本是玩笑话,却没想程芷蓝怔了许久,神色微微有些凝滞,只盯着她出神。
裴贞婉不由咯噔一下,慌忙解释“师姐,对不起,我不是当真取笑你……”
“你方才,和小时候一样。”程芷蓝幽幽说出这句话时,依旧是神思远飘的模样。
裴贞婉竟也是一愣,细细盘了一下这句话,抬头看到是程芷蓝疼惜的双眸,随即便被拥进了师姐的怀中。
“阿婉,不,阿姝,方才那笑容,我知道那才是你真的笑容。”
“师姐……”
程芷蓝轻轻松开了她:“这些时日我常见你低眉浅笑,可那不是发自内心,我没想到你还能那般轻松地笑着。”
裴贞婉算是彻底明白了,不由哑然失笑:“在你们面前,我总不能还拿捏着那副假面具。”
“阿婉,这样真好,我们一直陪着你,等大仇得报,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杨靖姝。”
裴贞婉正欲答话,突然听到外面有一丝的走动动静,不由神色一紧,马上示意噤声,小心翼翼走到门旁,仔细听着外面的情形。
一串略显急促的步子从不远处走过,轻缓漂浮,自然是出自一个身材清瘦的女子。那脚步略略走远了一些,却突然停了下来。
带着尖嘴薄舌的声音响起:“哎呦,作死呀,也不看这是哪里,走路不带眼睛吗?”
另一个怯懦的声音低低地,带着些许不自信:“抱歉。”
“呀,这不是蓬莱殿的岫云么,这么些时日没见着了,今儿竟屈尊来我们六尚,是我们失敬了。”
是岫云!
她自前次至今,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怎会来了六尚。裴贞婉一丝疑惑,不由与同样惊异的程芷蓝对了一眼。
悄悄推了窗棂露出一条缝,几人在拐角的屋檐下,看不见嘲讽的人,却能听见她的刻薄之声不绝,中间隐隐杂着万岫云几句苍白的道歉,少女手中捧着一屉器物。惨白着脸,咬着嘴唇忍受着他人羞辱。
程芷蓝从神情大体得出,裴贞婉是有些挂心那个得了帝幸又被抛诸脑后的少女的,对上了裴贞婉的神情,笑道:“我去吧。”
轻轻推门而出,程芷蓝整了一下衣襟,从容不迫,端了司级的沉静威严,缓缓走了过去。
“何事喧哗?”
程芷蓝的声音并不大,也不算严厉,听起来像是闲步至此,有些疑惑罢了。讥讽的那个宫女上前一步行礼,裴贞婉这才看出,是尚食局的服饰,手中亦是捧了食盒。
“司乐,奴婢方才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怕撞坏要送去正德宫的点心,正劝岫云小心一些。”那宫女一改方才的牙尖嘴利之象,端的是服帖有礼。
“被撞了,”程芷蓝装作关心,“可有损伤?”
那宫女笑了答:“奴婢无事,谢司乐关心。”
“我是说,送去正德宫的点心可有损伤?”
那宫女一时有些尴尬,“应是无碍的。”
“哦,”程芷蓝这一声拖得有点长,恍然大悟的样子,缓缓道:“这点心是送去正德宫的,偏偏你和蓬莱殿的婢女在这里口角,我还以为,皇后娘娘点了你来替她训斥宫人呢。”
那宫女口中唤着不敢,急匆匆跪了下来,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挑着后妃不合的名头。万岫云在一旁本是如透明人一样,如是这般,亦是膝盖弯了弯,默默跪下。
程芷蓝轻轻抚了一下发角,漫不经心道:“我今日事多,方才不过从这里借道而过,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也什么没发生。”
两人垂首应了,那尚食局的宫女爬了起来,匆匆逃了去。
万岫云探了探身子,轻声道:“多谢程司乐。”
裴贞婉推开门,快步走了过去,向程芷蓝见了礼,便去扶地上的万岫云:“岫云,你怎么在这里?”
万岫云尚未答话,程芷蓝却是径自转了身去了。她是皇后一路提点上来的,大体也算是皇后那边的人,自然在蓬莱殿宫人面前,没什么要寒暄的。
裴贞婉接过万岫云手中的东西,是一方长形的红木盒,刻着并无特别的兰竹纹路,轻轻掂了掂,重量与木盒相似,内里应不是重物,应是画卷一类。
万岫云低低的声音:“是《游春图》。”
裴贞婉点了点头:“岫云,你不是在殿内么,怎么出来了。”
万岫云依旧是轻轻咬着下唇的模样,少倾,更低的声音道:“梁美人求娘娘赐图临摹,琥珀来寻,你不在房中,我就送出来了。”
“岫云,可以等我回去的。”
万岫云抬了头,一丝苦涩:“我原想着,总归要出来见人的。谁知,我高估了自己。”
裴贞婉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去吧。你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不必勉强。”
万岫云眼中闪过倔强挣扎怯懦自怜,最后停在了失落的神色上,自嘲一般的摇了摇头,又点头应了。寂寥的身影缓缓离去,与酉时微微西斜的泛黄日光混在一起,愈发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