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枉费心机
裴贞婉便也一早起了身,收拾妥当后,亦来帮万岫云整理着妆容。
卯时刚过,二人便去了蓬莱殿外候着请安。
清晨宫人们皆在忙碌洒扫,万岫云立在殿门外,看那尚食局的宫人们端着贵妃早膳流水线般进来,两刻钟的时间,又流水线般离去,不由开始遐想着自己。
今日的旨意若下,往后,自己也是这般由众人伺候的主子了。
待卫贵妃用罢早膳,方才有人来传。裴万二人缓缓步入蓬莱殿,缓步上前俯身请安,因了岫云已承宠的缘故,裴贞婉刻意错后半个身子,以显二人次序。
卫贵妃懒懒应了,指着万岫云道:“旨意最快也是巳初时分发出,你便去那边坐下候着罢。”
万岫云得体回礼应了,喜滋滋去到一旁坐下,裴贞婉既无上意,也无权落座,看了一眼,便走去万岫云身后侍立,不过一日光景,二人便似主仆一般有了区分。
然则直到巳时讲过,午时来临,掖庭局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卫贵妃遣人去掖庭局打探消息,回报说从昨日至今,未曾接到上意说要册封哪位采女。卫贵妃不信,又差琥珀去御前打听。
待琥珀踟蹰着回来时,蓬莱殿内已全无早间的喜气。卫贵妃面色不豫,一语不发,只闭着眼靠在榻边养神,一旁默默打理着香炉的二等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只细细地用轻扇缓缓拨动,使香气幽然飘散。
盛装的万岫云已是面如死灰,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之状,这迟迟未来的册封旨意像是十数个耳光掴在她的面上,此刻便是坐下尴尬,站起更是尴尬。手中绣着寓意富贵的桂花薄绢,已在她的手中攥来攥去,快要被汗水渍去了颜色。
唯有静默而立的裴贞婉,神色恬淡,早间不喜,此刻不慌的模样。
琥珀悄悄打量了一下,拖着双腿垂首进入,轻声试探道:“娘娘。”
“嗯?”卫贵妃眼皮也未抬,依旧右手撑住头颈,看不出情绪波澜。
琥珀连忙跪下,提了提胆子小心翼翼回话:“奴婢去了紫宸殿,见到何公公,他让奴婢转告娘娘,”琥珀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主位,忐忑道,“说岫云现如今做宫婢很是适宜,请娘娘,娘娘再调教着。”
“废物!”卫贵妃起身怒喝,顺手抄了身前的白釉仰莲纹茶盏掷下。
茶盏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四散分裂,几乎稀碎,可见卫贵妃是用了力气掷下的。蓬莱殿内外的宫人呼啦啦全都跪下,裴贞婉亦是静静跪地俯首,且看事情后续如何。
万岫云那双极美的双眸已是无神呆滞,周身似没了骨头一般从椅上滑下,说是跪在地上,不如说是瘫坐在地。
琥珀到底是卫贵妃贴身随侍的婢女,连忙爬起来到近前,复又跪下扯了绢子擦拭卫贵妃手背溅上的茶水,迭声劝道:“娘娘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卫贵妃却是一手甩开,径指着地上失了神采的万岫云骂道:“没用的东西,亏本宫抬举你上了龙床,你今日这般,不是叫本宫出去被人笑话!”
万岫云这般被骂了几句,却回了些许神,不由鼻头一酸,已是泫然欲泣,只碍着在卫贵妃威压之下,只得死死要住嘴唇强自忍着。
琥珀连忙低声再劝:“娘娘别生气,只怕事情也没太糟。”
卫贵妃转首,满面狐疑。
琥珀向前靠了靠,轻声道:“若是当真龙颜不悦,何公公定会同奴婢指点一二,何公公说请娘娘再调教着,看来也不是陛下厌弃她。”
这番解说虽然声音细若蚊吟,但蓬莱殿内诸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倒是被不远跪着的裴万二人听了五分。万岫云忍着哭意,纵然听见,却也一时难以反应。
卫贵妃想了一想这番说辞,追问:“他还有说什么?”
“何公公后面只笑着安慰了奴婢一句,说,莫急。”
莫急。卫贵妃揣摩着,将这几句话串起来想了一番,凭她在陈帝身边这些年的时光,大抵便也猜的一二了。想来便是陈帝将这万岫云,权当一番调味滋味,既是这般说,厌弃倒也未必,只是这颗棋子还能怎么用,她确实要再想一想。
裴贞婉静静跪着,余光大体能看见主位上几人的神色,卫贵妃的思量之态,眉头从微蹙到平缓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略略一想,便大抵洞悉,复又一副平静之态,静观其变。
卫贵妃看着殿中跪着的两人之态,也能瞥见殿外杂乱跪着的太监婢女,一品夫人的威仪自然不能败给奴才们看到。调了调气息,冷然斥道:“还跪在这里碍着本宫做什么,滚回你下人房里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万岫云眼中噙着的泪水在此刻终是滚珠般落下,她怎么不知她此刻便是丢人现眼,纵然此刻殿内算上下人不过五六人,她却觉得好像几十数目光似刀剑一般刺来,让她无处躲闪,耳边仿佛已能听见那些鄙夷议论之声。
现下她确实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满面泪水的万岫云,木然俯身告退,想要起身离去,却发现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欲坠。
身旁跪着的裴贞婉匆忙起身扶住,本要搀住,未想万岫云却抽了手臂出来,即便步伐轻飘,几难行进,她却依旧强撑着,一步步慢慢向殿外行去。
竟是有硬骨的人!裴贞婉心底暗叹,从前只觉得她是商府嫡女,家中宠妾灭妻,不过有些不满罢了,今日看,她这般天真浅薄的性子中,还是有几分自立之心的。
裴贞婉缓缓几步跟在她的身后,怕她一步软绵摔将下来,将至殿门之时,身后琥珀却唤了一声:“贞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