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初作试探
万岫云迁入侯府客院,与裴贞婉比邻而居,既要一同入宫,往来闲话便也频繁许多。
裴贞婉方知这万家小姐家世,虽是富贾之家,奈何万家老爷妻妾众多,单府中妾室便有十数房,庶出子女亦是繁多。万夫人虽为正室,实则摆设,府中事务竟由几个得宠妾侍打理,这嫡出母女二人,不过没有短了饮食用度,其余却半点立足之地也没有。
若能一朝成为宫中贵人,万岫云倒也能替母亲挣得一口气,如何不将这次机会视作珍宝呢。
既成盟友,裴贞婉自也多关注她几分,他日宫中若有艰险之处,此女还有用处。
匆匆交代了早几年安插在洛都各处的眼线从属,拜别卫府上下,两顶粗布小轿便送了二人到陈宫门下,查验入宫。
陈宫宫人三千,单蓬莱殿便有宫女二十六人,分为四等,可见用度奢华。二人入宫几日,却连进主殿请安的机会也未有,只有第一日见了一等宫女琥珀,打发了二人三等宫女的衣着住处,命二人领蓬莱殿私库中织绣丝竹的看管之责。
万岫云看着那一仓库织绣精品,一时有些泄气:“终日与这些物件打交道,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呢,到底贵妃娘娘对我们半点信任也没有。”
裴贞婉打量了一周私库,淡然道:“未必,你权当作贵妃在考验你我心志,是否可堪大用,如此想不就有希望了?”
万岫云挑了挑眉,如此说倒也有可能,旋即仔细查看那些物件,要说此处织绣丝竹精致,绝非民间良品可比,总是万岫云自小耳濡目染,也由不得被当中器物的华贵折服,惊呼连连。
裴贞婉兀自笑了一下,若论权谋,这个万小姐怕是不及自己十中之一。
蓬莱殿历年赏赐丰厚,又有懋国侯府累年进贡,要说这里藏品比徐皇后的正德宫还要贵重,绝不为过。东侧高几上摆了一台古琴,通体黑色,隐隐泛了幽绿之光,裴贞婉上前细细看了,竟是汉代名琴绿绮。其余有螺钿紫檀阮咸、黄雀玉屏箫、缠银楠竹笙种种,虽不及绿绮名重,也是极为珍重之物。
自入宫领了差事,裴贞婉寻来了库房记档,细细清点核查,又将丝竹擦拭保养,心若止水,倒让万岫云逐渐安静下来,也学着样子打理起织绣。几天过去,反倒平静许多。
元宵前日,终于卫贵妃遣人来传,二人便匆匆去了主殿。
卫贵妃愈加容光焕发,光彩夺目,见二人请安,只轻轻嗯了一声,却不发话。倒是琥珀上前道:“你们二人入宫也有几日了,娘娘今日有话要问,你二人须得仔细回话,若有半点敷衍,立时赶出宫去。”
甫一见面便是一个下马威,裴贞婉心底浮起一丝嘲笑,如此声势只能更显色厉内荏而已。
琥珀又道:“明日元宵,按规矩皇后娘娘与咱们贵妃会分发年节赏赐,寻常也就不过绸缎吃食罢了,只是贵妃娘娘有心抬举刘贤妃与梁美人,你二人打理库房,有何赏赐物品推荐?”
此言一出,裴贞婉还好,万岫云心底由不得一阵慌乱,且不说她并不熟知宫里赐品的规矩,单这两位主子喜好什么,她也是半点不知。不由暗道,想来明日就要离宫归家去了,这岂不更是丢人。
却听裴贞婉垂首柔声道:“奴婢听闻梁美人家乡苏州,想来对苏绣颇有念想。不若请岫云选一样苏绣团扇,梁美人日日用着,也可提点她感念娘娘厚恩。”
万岫云听了心下大喜,一面向裴贞婉递去感激眼神,一面又偷偷瞟了一眼卫贵妃的神色,揣测道:“是呢,奴婢见库房中有一柄银绢苏绣孔雀玉柄扇,绣工精巧,玉柄触手温润,是上乘品,作为封赏之物最佳。”
卫贵妃把玩着手中的紫铜手炉,眼皮未抬,懒懒道:“你倒是好算计,梁美人若时时带那扇子在身旁,后宫人人便知那是本宫的赏赐。不过区区一柄扇子,岂不显得本宫小家子气。”
“团扇虽不是稀罕物事,但贵在娘娘赏赐的心意,娘娘圣宠优渥,自然所得之物都是最好的。娘娘觉得团扇轻简,恐怕低位宫嫔视若珍宝呢。”
卫贵妃抬起头打量着裴贞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怎么只提梁美人,不顾刘贤妃?”
裴贞婉答:“刘贤妃娘娘位列四妃,又是二公主生母。娘娘赐礼应显贵重,又不可抢了皇后娘娘的意头。二公主如今正在进学,娘娘可赐黄雀玉屏箫,名为封赏贤妃,实则赐物给公主,天下父母心,想来陛下与贤妃都会欢喜。”
卫贵妃挑了挑眉,原听说父亲称赞这裴贞婉聪敏,样貌极佳,今日探测来看,她竟对人心喜好揣测拿捏极佳。既猜出自己示好贤妃,收服梁美人的意图,又对其他宫妃的喜好推测入微。
只是越聪明的人,越难驾驭。
卫贵妃由不得厌烦起来,先前的唐修容蠢笨,孔婕妤又是个骄扈不知收敛的主,白白让自己被拖累。如今来了两个貌美的人,还有一个看起来聪慧,可又是不好驾驭之人,想到此处,觉得连过年的好心情也没了。
“罢了,不过随便封赏点东西,琥珀,打发他们捡了来明日送去就行了。”卫贵妃凤目一睨,秀眉微蹙,“本宫乏的很。”
琥珀听了,忙叫二人跪安,自己跪在榻边,取了玉锤推拿起来。
一只好狗要犬牙锋利,才能在争斗中利于不败之地,可若太过,不定哪日伤了主人自己。卫贵妃沉浸后宫多年,如何不懂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