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低语

  风吹叶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从红叶落在衣领,鬓角和额间的碎发被吹拂扬起。
  白玉精雕般的面庞在天火熏染下,有一股妖异的美感。
  孙沛雪脚尖点地站在正前方十米,裙摆猎猎而动,眼神稍稍恍惚了下。
  方杨与半月前的变化实在太大,只能从五官轮廓中依稀辨认出是同一人。
  因为修者练气,壮大胫骨的同时也在滋养肉身,同样,辟谷也减少了外秽入体,加之各种养颜驻容的丹药,所以长相好看的男子不少。
  可即便如此,面前男子还是让她心神轻轻摇曳了一下。
  世人云: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只怕是也不过如此而已。
  “共话晨昏,倒是很有情调。可是,孙师姐带了那么多看客,未免破坏气氛。”方杨开口,目光发散,透入女子身后的幽幽密林。
  意识探查下,数名感真期的修士躲在黑暗中。
  尽管被识破,孙沛雪却没有慌乱,而是眼眸眯起,浅浅笑道:“前辈修为精深,我无法对付,怕遭遇不测,只好带些人护佑身侧了。”
  前辈
  注意到她用上的称谓,不用想,已经猜到方杨的身份。
  二代弟子加上孙沛雪,也就五人,都在闭关,现在整个道院里,能一招制服她的只有燕九月,如果硬要算入,灼幽殿里的那位应该也行。
  如此而视,方杨的身份昭然若揭
  “我知道,前辈有些特殊”
  她唇角抿了抿,“但此间事宜,还望勿管的好,牵扯太大,月归山和静庭司都有参与,我也不过是当中棋子。”
  “我几时说过要管,避之不及。”方杨听罢,神情不变,心中却有些疑窦,离山的想法越加之甚。
  “再好不过。”
  孙沛雪点头,把脸颊垂下,似有所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杨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孙沛雪,可孙沛雪能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正穿过自己,径直发散到身后的整片密林之中。
  他在时刻提防着。
  她也在时刻提防着。
  包括那些藏匿在黑暗里的所有。
  直到身体发僵,直到紧绷的筋络隐隐传来不适的肿胀感,直到丛丛树木投下的阴影瑟缩着摇曳。
  冷峭的山风,愈加大了。
  “我想孙师姐大费周章将我骗到这里,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挑明我的身份这么简单……”
  孙沛雪并没有急着开口。
  方杨话锋一转:“至于眼下,我暂且把它看作是孙师姐对我的警告。”
  “说白了,事态是否会扩大无非在我……而我就是那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在尽量能留住我的情况下,你们大概是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前辈说笑了,您的实力沛雪清楚……要是和您动手,不仅折煞了您,还显得沛雪太没眼力了些不是。”孙沛雪一动未动,神色瞧不出什么善意。
  仅仅浮于皮上的笑,很假。
  “那我走了?”方杨作势往后撤了一步。
  听得自孙沛雪身后的密林里,顷刻间便传来了骚动的“沙沙”声。
  “看来是不行。”方杨略显无奈地摊摊手。
  头顶。
  老鸦再次继续嘶哑的鸣音。
  身旁的落木摇摇晃晃。
  一切又都重归于诡异的安静。
  孙沛雪几不可见地笑笑。
  只是不知何时起,地面开始有些轻微地晃动。
  起初她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当那幅度越来越大,从身后传递来的密语不再那么淡然之后。
  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就慢慢涌上天灵。
  大地被悄无声息地翻起,犹如黑龙在地表掠过,无数根茎在如蟒般爬动。
  不。
  是正在被从泥土里缓缓抽离……
  深邃的密林也不再沉睡。
  一棵棵沉默中倒下的树,散尽飞鸟,断绝了生机。
  黑暗在像潮水般不断飞速倒退。
  孙沛雪惊愕地盯着地面,双手向下虚按,努力地想稳定住身子。
  而不远处的方杨,依旧是那副淡若清风的模样,仿佛四下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密林崩毁。
  错结的根茎失去了泥土的包裹。
  光秃秃地裸露而出。
  细碎的泥土块纷纷落地。
  砸作烟尘,又转瞬化为齑粉。
  而那些埋伏的人,月光下透的脸色发白。
  和此时此刻的孙沛雪没什么两样。
  孙沛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自己背后的一群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突兀地现身,而且几乎是毫无准备。
  方杨到底做了什么?
  她无从知晓。
  然而当她举目再望,却只看到了方杨施施然离去的身影。
  一步。
  一步。
  没有缩地成寸,也没有冯虚御风。
  就一步一印,却仿佛踏在擂动的鼓点上,把孙沛雪心底脉动的生意盎然尽数都调动起来。
  “前辈!”
  方杨停住了脚步,滞了片刻,但是没有回头。
  “无他……”孙沛雪遥遥福身,“沛雪受教了。”
  并没有继续停留,方杨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只有依稀可见的一抹白衣。
  在月光的抚弄下是脉脉安详。
  君不见,百里月归,最是难得且不得。
  何不见,千岁长夜,杀得了天下苍生。
  救得了谁,弃得了谁。
  极夜。
  ……
  月被猩红遮住。
  山脚下的结界散发着灵力波动,在外影影绰绰踟蹰的魇鬼敬而远之。
  燕九月站在结界前。
  一只手搭于其上。
  水纹状的波动一道一道蔓延开来。
  她的背影有些落寞。
  周身的黑暗好像是不知厌倦,总想凑近了去探,却无一例外地被燕九月的真气斩开口子。
  “一转眼,便是踽踽十二年。”
  燕九月似是叹息一声,又似是无叹。
  自语的一句话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或许是一缕残魂。
  或许是在这道院之中徘徊二十几年的笑与孤独交杂。
  结界一如曾经重复的无数遍。
  没有问题。
  可是这一次的极夜,却只能由她来独自守护整个道院。
  她仿佛听到了心跳的苟延残喘,说实话,燕九月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极夜压得她无法喘息。
  谁也不想的,只是被剥夺走的远远不止是还未枯槁的容颜。
  似乎是绝望的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