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风云变色 七

  宇文述学铁箍似的双臂紧紧缠缚住叶随风,让她不必再费力维持,可得片刻安歇。
  叶随风的唇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她颤抖着唇瓣,几次三番才勉强让上下两片嘴唇碰触。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的声音像是被湍急水流冲散了一般,凌乱到几乎难以辨认。“傻……不傻……干嘛……来……送死……”
  “莫要多言,留存体力,先想办法上岸去。”
  上岸去?
  叶随风眯着眼凝望着层层叠叠、一浪激过一浪的翻腾激流,又回看宇文述学聚力拧着水流,气力渐渐地流逝,二人如同即将颠覆在奔腾浊波中的一叶扁舟。
  叶随风心中剧痛,只觉有数之不尽的细如牛毛的针一齐刺入心口。
  她一个人沉沦在汹涌急流中,或会孤独,或有不甘,但总好过两个人无谓的白白赴死,她不想生命到了最后一刻还带着无限的遗憾悔恨与愧疚。
  “不……要……管我……”你若是能自保,便将我舍弃吧。
  宇文述学回之一个深窅的眼神,那眼神深情款款,却又坚定如铁。
  与他一对视,叶随风没由来的多了几分底气。
  宇文述学单手揽住叶随风,腾出一只手将绑在腰间的长腰带解开,口手并用结了个套圈。他吹了个口哨,高呼道:“谦和!”
  骏马扬脖嘶鸣一声,奔至岸边。
  “低头!”
  黑马似是能听懂人语,乖巧地弯了弯脖颈,宇文述学将腰带一端缠在腕间,将有套圈的另一端奋力一抛。
  套圈勾在了马耳上,却顺着马鬃滑下,落入了水中。这一次失败了,没能套中马脖。
  而宇文述学与叶随风亦被水流又往下流冲涌了数十尺。
  骏马谦和见二人渐行渐远,扬蹄狂追。劲浪扑打在它的蹄前,险些将它也卷入浪流之中。
  谦和鼻中喷气,四蹄微微一滞,似是对激流心有余悸。
  谦和犹疑之间,宇文述学二人又被冲卷数尺。河道中间一块巨石拦路,眼见着被揽在宇文述学身前的叶随风就要冲撞上去,以水流速之急加之二人之重,叶随风已然可以预见重击之痛。
  间不容发之际,宇文述学身体急转半周,以后背迎上千钧之击。
  饶是叶随风以宇文述学为人肉垫,亦能感觉到冲击之力。
  耳畔传来一声压抑闷哼,于咆哮的浪流声中如米粒之珠,却分外清晰入耳。
  紧接着一股热血自他口鼻喷涌而出,溅射在叶随风脸上、脖子上,冰冷的肌肤触碰上热烫的血液,好似被火烧火燎一般,几欲烫起燎泡。
  即便如此,宇文述学铁箍似的臂弯也没有松开半分。
  叶随风见此状,泪如雨下,在脸上冲刷出道道血痕,摧心剖肝般惊痛。
  谦和似亦能感知宇文述学的痛苦,它发出阵阵哀嘶,克服了对激流猛浪的恐惧,逸尘断鞅而来。
  也幸有此巨石,宇文述学与叶随风得以暂时卡住,不被浪潮继续冲走。
  宇文述学咬紧牙关,吃力地将结了环的腰带挥起。吸饱了水的腰带愈发沉重,负了伤又精疲力竭的宇文述学更难以命中,他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此时的叶随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是凝眸脉脉注视着他,盈盈眼波中流动着缱绻之情。
  黄泉路迢迢,携手赴冥冥。
  宇文述学眸光骤然洞朗,燃起如炬之光。
  他瞄着谦和脖颈,竭力抛掷,终于将套圈环在谦和脑袋上。
  谦和扬起修长的脖子,套圈顺势而下,滑落到脖子底部。
  谦和卯足了劲儿,掉头往河道反向而奔。它与奔流不息之河为敌,拖拽着有如千斤之重的二人,艰难地前行。
  谦和每前行一步,都在泥泞的土地上踏出一道深沉的蹄印。
  腰带被抻直,绷得紧紧的,似有微弱裂帛声传来。此刻叶随风方知,命悬一线的真实含义。
  宇文述学手臂血脉贲张,肌肉暴起,原本苍白的肌肤浮泛起一层薄红。
  他将叶随风的身体夹在双臂之间,揽着叶随风的一只手也转而抓上腰带,拼劲全力向上攀爬。
  一人一马的努力有了明显的效果,宇文述学与叶随风距离岸边越来越近,希望近在咫尺之间。
  刺啦!
  一道刺耳的割裂之声,却将二人的希望生生割断。
  承载着他们的腰带终于到了极限,撕裂断开在距离岸边几步之遥之处。
  宇文述学与叶随风又将重重向后跌去,重落入惊涛的巨口之中。
  一个巨浪掀来,宇文述学凝气聚力于右足,奋力一踩,踏浪借力,腾起数尺,于翻扬飞溅起的、有如漫天落雨的水花中,准确地捞住腰带断裂的半截之处,五指紧握,谦和如癫似狂地猛冲直奔,将二人自惊天浊浪之中拉拽出来。
  宇文述学搂住叶随风在泞地上翻滚了数周,叶随风始终被护在他温柔的胸怀之中,虽是眼前天翻地覆,光景翻旋,但她的身体丝毫痛楚也不曾感受到。
  当眼中天地安定下来,昏眩感渐渐退却,叶随风试图着控制已经麻痹得好似脱离自己的四肢。
  叶随风挣扎着爬起来,却见她身子底下还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宇文述学。
  他的腰带拿来作了救生之用,衣袍也早在方才的一番挣扎之中散开,敞开着怀,苍白如雪的肌肤上遍布着青青紫紫,看得叶随风心中剧痛。
  他浑身寒凉如冰,气息奄奄,叶随风心惊肉跳地轻拍着他的脸颊,呼唤道:“宇文述学!喂!醒醒!”
  可无论她如何呼喊,宇文述学依旧是半点反应也无,仿佛是一个不会言语不能动的木偶一样。
  叶随风头脑一阵阵地发蒙,慌乱像是滴水入纸一般在心头晕染扩散。
  她双手抖若筛糠,在自己衣服里胡乱地摸索,她默默地祈祷着,希望那个救命的神药不要遗失在茫茫河水之中。
  手指触到瓷瓶的一瞬间,她的心才稍稍有了一些着落。
  她着急忙慌地拔开塞子,好在瓶子密封还够严实,药丸并没有被水浸泡。
  她倒出两粒乌金丹,一并塞到他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