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葬花

  “粉儿，坚持住！”李搏毫不吝惜的把大量真气输送至粉儿体内。
  “田，数哥。”她双眼眯开一条缝，虚弱的抬了抬手，又无力落下。浑身哆嗦，牙齿打颤，看来是中了浪飞腾阴霜劲的缘故，但最致命的伤处还是大蚂蚱狼牙棒的重击，身体被数条尖刺洞穿，破碎支离，血水流满了她和李搏的衣裳。
  李搏知道她已是油尽灯枯，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却没有放弃，持续为她治疗着。
  “哥！她……”田攸奔了过来，右手捂着左臂，声音虚弱，呼吸紊乱，伤势也不轻。
  “攸儿，快去看看小言。”小言自从被浪飞腾击伤后就一直没有反应，李搏暗暗担心。
  “哦，明白。”田攸转身飞往另一边。
  “田数哥，替我，摘下来，好吗？”粉儿气息奄奄，微微抬头，用眼神示意让李搏为她摘掉面纱。
  李搏自然不会违背，揭开之后，露出少女真面。
  她说得不假，桐花宫弟子个个都是美人胚子。
  娇嫩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微弱喘息着，毫无血色的痛楚模样，正给人以楚楚可怜的柔弱美感。联想起之前神态，她健康时说话必然眼光闪闪，眉角飞扬，具有明星般的气场感染力，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流美女无疑。
  “田数……”粉儿此时每说一个字都似要花费全部力气。
  “粉儿，别说话。我的真气有愈合能力，很快就会给你治好，你放心。”李搏试图安慰。
  粉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头道：“田数哥，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李搏点头，心里酸酸的。
  “为什么，要送我，这朵花？”她张开颤抖的手，擎出一朵浸血梅花。
  花儿破碎凋残，正如持花之人。
  “梅花？”李搏回想之前赶路途中的事。那只是看到美景，临时起意而已。
  “你，难道，忘了？”粉儿眼神有些失望。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之所以送给你，是因为，是因为这花儿跟你很配。在寒冬腊月，万物岑寂之时，傲然独立，凌寒怒发，开春气之先，领四季潮流。对于梅花，我是很佩服，很喜欢的。”
  “说得真好！谢谢你，田数哥！”粉儿说话突然顺畅起来，脸上泛出红潮。
  李搏心里一沉。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田数哥，你是第一个，看到我面容的男子。你知道我们桐花宫规矩的。”
  哦！李搏霎时间明白了她之前问话的含义，愣了一会，动情说道：“粉儿妹妹，你放心，我会娶你做老婆的，绝不会害你受到门派惩罚。”
  “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妹妹了。”粉儿无力笑笑，扯动伤口，蹙眉道：“田数哥，有件事你要原谅我。”
  “你好好休息，什么也别说。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不，我要说。浪飞腾猜得不假，我这次下山，就是奉命来寻找神剑，你手里那把。还有，那三粒蕊香丸也是宫主交代，让我找机会给你服下。田数哥，你要怪就怪我，小攸她们不知道的。”
  “我已说过，绝不会怪你。”
  “我是桐花宫的人，宫主对我恩情深重，我不能背叛她。”粉儿忽然伸手抓住了李搏胳膊，力气大得出奇，“田数哥！你快点逃吧！我刚才已经发了信号，其他同门很快就会赶来，宫主也可能亲自到，她功力天下第一，你绝不是对手的。”
  “粉儿……”李搏哽住，眼眶湿润，心里如开了调料铺，五味杂陈。这个才刚认识几天的女孩居然对自己如此掏心掏肺的信任。“我会听你的话，你放心吧。”
  粉儿松了口气，放开他胳膊，“田数哥，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我还要拜托你，衣服里面。”
  此时顾不得男女忌讳，李搏小心的解开她外衣，尽量避免碰触伤口，伸手入怀，从她乳前内衣兜里摸出一块圆形玉佩。整体是小米形状，边缘有一圈波浪形花纹，擦去正面血渍，可以看到篆刻的古文，写的是“八方通达，福寿安康”，背面只有一个字——米。这应该是童年时父母给她请的平安符之类。
  “我原名宋米儿，住在望仙城东郊的宋家庄，我们家离坊市不远，前面一排大柳树，后面有条河。冬天的时候，河面结冰，我总在上面溜着玩，到了春天，柳絮儿吹得满处都是……”粉儿回忆着往事，眼中的光彩开始涣散，“田数哥，我估计，回不去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帮你把玉佩带回去给家人？”李搏接口道。
  “不，玉佩留给你。我只想让你，替我回去看一眼，我好想家，好想妈妈。”
  “我会的粉儿，我会的。”泪水模糊了李搏双眼，紧紧攥住粉儿的手，她的手冰凉，索性上前把她搂入怀中，给她一点最后的人间温暖。
  “田数哥，我好想多活几天啊，好想好好认识你，了解你，陪着你……”粉儿倚在他肩头，声音渐低，呼吸渐微，心跳渐轻。
  “哥！”田攸神色仓皇跑过来，忽见两人情状，惊呆了，“粉儿姐姐！她，她还好吧？”
  “她走啦！”李搏声音很轻，仿佛粉儿只是睡去，不愿打扰到她。
  “走了？”
  “死了。”李搏此刻真是恨透了这个字眼。
  “粉儿姐姐！”田攸扑过来跪在地下，摸着粉儿的双足大哭起来。
  李搏把她遗体扶正，找好位置拔出狼牙棒残片，血水溅了一身也毫不在乎。
  咔嚓！一掌劈断，再劈，再劈……直到狼牙棒碎成一堆残铁木屑。双手运气，燃烧成火，把这堆东西连同大蚂蚱肮脏污秽的肢体一起烧成灰烬，火焰延展出去，一百多头白鬼的腥血烂肉也被迅速荡涤干净。
  “攸儿，小言怎么样？”
  “啊？”田攸抬头，泪流满面。
  李搏又问了一遍。
  “她也死了，我叫了半天不答应。”田攸嚎啕大哭，悲声回荡在山林间。
  自从进入雪玉山桐花宫，小言、小荫，还有粉儿和她最要好，几年来同吃同住，情如姐妹，可在不到一小时内全部丧失，这对于一个十四岁少女来说，心情之沉痛，心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田攸大哭不停，直到泪尽。
  李搏无言站在旁边，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山野寂静，天底下仿佛只剩下兄妹二人。
  冷风呼啸而来，不知何时，天已黄昏。
  “攸儿，起来。”李搏拉起妹妹，“咱俩得把她们安葬。”
  环顾四周，北边有座小山坡，正是之前小言小荫站着吹风的地方。这里树绿草青，山花烂漫，是个风景优美的长眠之所，配得上桐花少女们的清纯洁白之躯。
  可瘗玉埋香，总让人伤感。
  李搏找了一块向阳高处，徒手挖开大土坑。此时功力，裂地开石，轻而易举。把三位去世少女搬到一起，在田攸帮助下放入。除粉儿外，为小言和小荫重新戴好面纱，以尊重逝者。
  兄妹俩凝望遗体，在冷风中默哀几分钟，含泪合力推土埋葬。
  “三位姐妹，在这荒郊野外，我俩找不到棺椁，甚至连一具草席都没有，真是委屈你们了。不过我想，你们生而灵秀，死后必为智慧之魂，应该不会计较这点俗事的。”李搏祝祷完毕，领着田攸拜了三拜。
  两人又到四周采摘了大捧鲜花放在墓前，李搏用剑削了块一米长半尺宽的木板，刻上三人名字，竖好。
  田攸拉住他的手，抽泣道：“哥，快告诉我这是梦，一个噩梦。”
  李搏叹息道：“攸儿，我又何尝不想这样认为。啊！”正说着忽感腹内绞痛，双手捂住像只大虾米一样弯倒在地。
  “哥！哥！”田攸慌恐之极，上前死死抱住他。
  在经历了同门姐妹去世之后，她的心理已脆弱的像张纸一样，李搏如今就是她的主心骨，如果再出事，她肯定要当场崩溃发疯。
  “别担心，我，没事……”李搏大口喘息着，起身坐定，嗤啦撕开衣服，低头看时，胸口肌肤已完全变成绿色。
  粉儿在中了浪飞腾的阴霜劲之后，无力抵抗大蚂蚱的毒雾侵染，刚才为李搏挡下狼牙棒的必杀一击，胸腹被尖刺洞穿，血液和李搏的混合，毒素便跟着一起侵入到他体内。他的伤口虽然在木属性真气助力下快速恢复，但毒性却一时难除。
  大蚂蚱之毒并非寻常所见的化学性质之毒，而是一种来自魔域的冥毒，穿透力腐蚀性非凡可比，一旦入体就开始传染躯体组织和血脉细胞，快速击溃人身免疫系统，使其失去活力。小言就是这样，先被浪飞腾水箭所伤，之后在毒素侵染下糊里糊涂去世。
  李搏闭目内观，肌肤已被侵入两三分，好几条经脉变色，脾脏也有部分受到影响，这就是刚才剧痛的原因。立即运功抵抗，先隔离关键部位，逐渐把毒素逼往外围。
  田攸见他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脸上汗珠豆子般滴落，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扰，来回踱步，度日如年。
  终于，李搏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怎么样？”田攸几乎是跳了过来。
  “没事。毒雾入体时间较长，覆盖面积很大，要想完全清除，估计得花好几天。这期间实力大打折扣，万一遇到像浪飞腾大蚂蚱这样的强敌，可就麻烦了。”
  “哥，我死也会保护你的。”田攸神情坚决，对“哥哥”的深厚亲情溢于言表。
  李搏心里感动，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今日连战两名高手，又经历了心理重创，已是疲惫之极，聊了几句，便相继歪倒在坟前，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蓝天在上，万里无云，白鸟飞翔，艳阳高照，昨天发生的事就如梦境一般。
  可当李搏揉揉眼睛坐起，看到满地黑血灰烬和新起的坟头，才确定全是真实。
  田攸抱膝靠在对面青石上，仰头瞪视天空，双目红肿，神情呆滞。
  “攸儿。”
  “你醒了。”
  李搏起身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没睡着？”
  “半夜做了个噩梦，吓醒了。哥，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那种怪物？”
  李搏知道她说的是白鬼，想起大蚂蚱临死前身体里飞出的幽蓝色灵体，愤愤说道：“这坏蛋不知害了多少人，就是为了利用生人魂魄召唤这种邪魔。”说完这句话脑中忽然闪过一些东西，感觉有了新的人生目标。
  荡尽一切邪恶，除掉世上所有害人精，为了让天底下所有像田攸这样的小女孩不再害怕，不再被噩梦吓醒。
  拉妹妹起身，再次面对桐花少女们的坟墓。
  她们三个都是多么纯真美好的女孩啊，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可转眼间就被魔鬼吞噬。
  “三位妹妹请放心，我一定会诛杀浪飞腾，来告慰你们的英灵。”李搏拔出魔剑，握着粉儿留给他的玉佩发誓。
  “还有我。”田攸也拔出冰凌雪刃，跟着说道。
  “攸儿，咱们该走了。记得昨天大蚂蚱说过浪飞腾要去指挥围攻麟见城的，母亲在家不知怎么样，我很担心。”
  “嗯。”田攸蹲下拨弄着坟边土块，就像在和好友握手告别，垂泪道：“粉儿姐姐、小言、小荫，我走啦！以后会常来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