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狐幽谷

  李裳秋心中不解,笑道,“族主放人便是了,又何必留我们住一日?”她十分不满地瞟了苏飏两眼,又说,“这天狐谷虽是人间胜境,却容不得我等,还是不宜逗留。”
  苏飏怒气顿起,碍于族主的劝解,忍着没有发作,只说,“你要走就走,别赖上我们。”
  杨素见两人相互怄气,摇头不语,他可以仗剑解危济难,却对口舌之争毫无办法,因缘易解,心结难消,这两人怕是难以好好相处了。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言,得罪了她们,能有好果子吃?
  天狐族主人轻笑着解释,“道友勿疑,我留诸位在谷中暂住,也是为了尽释前嫌,绝无歹意。因缘际会,皆是天意,既是有缘,何必介怀?”她语气庄严而诚恳,言语之间不失道门高义,令人难以拒绝。
  杨素台下拜道,“族主盛情难却,我辈岂敢不从。”
  众人被年轻人接引去了客殿,苏飏独自站在高台下,色有不忿,心中见疑,外人在时,她不好发作,众人走后,才敢发问,“族主,我所作所为,也不尽是私情。自从前主人战死之后,咱们天狐一族隐身遁形,不敢出世,其中苦楚,罄竹难书。掳村之事虽是为了报小主人之怨,也是为咱们妖族培养可以利用的棋子,便宜行事,怎能说废就废?”
  天狐族主人叹道,“逆天行事,岂能成功?此事荒谬,不提也罢。他以为自己霸绝天下,不将魔道放在眼中,才自取了灭亡;我隐居幽谷,不沾那是非恶果,也是为天狐族保存一线生机。修仙之人,劫生劫灭,皆是天道轮回,势难逆反。你若想保全仙体,就不要瓷意妄为,安心在谷中修炼,静待时机。”
  苏飏耳听高论,拨云见日,心魔顿除,拜道,“族主指点的是,我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世事如棋,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容易,璃儿身在劫中,不能不管,这便是我将杨素等人留在谷中的真意,他身负不凡,不似我等老迈无力,是真正可用之人。一日之期,咱们天狐族不要怠慢了客人。”
  “我明白了。”苏飏说完,也离去了,夜空下一片静寂。
  明月照上高台,帷幕上流光溢彩,天狐族主人掀开白缦纱帐,走了出来,鲛绡青衣映着月色,闪耀着点点金光,十分神圣。她束着凌虚髻,缀着紫玉金钗,脸庞清冷,风姿卓世。
  她站在高台边沿,仰头望着天上圆月,轻声哀叹道,“明月盈时明月亏,天道缺处天道随。天狐族的气运,又当如何?”
  天狐谷是一处独立的小世界,与外界隔离,只能通过法阵进出。谷中的日月之行,四季变换和外面的世界都有不同,才能生出这梦幻一般的仙境,杨素四处游历,感叹此间天地规则之玄妙。
  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孩童在谷里生活的很好,根骨好的可以修炼,难以修炼的,就做一些杂役,并没有受到虐待。这些人出生之时就来到了这里,虽然知道自己与谷中的妖族不同,也早已习以为常,多不愿离开。
  年轻人笑道,“村中之事,耳闻目睹,不足为怪。我们这些被掳来的孩童虽然失了血亲,却得了另一份机缘,不能说是不幸。”
  杨素正色道,“尔等亲族请我们来禳解此事,可见他们心中却是难以释怀的。”
  “道兄说的是,只是事到如今,我们回去又能如何?吾心安处,处处是家,烦你回村中说明此意,我等既入了胜境,不愿堕入乡野。”
  杨素无奈,不再强求,细想之下,时间早已安抚了最初的疼痛,村民其实对前尘过往也都忘怀,害怕的只是没有休止的将来。人生一世,不过百年,盛世浮华是梦幻泡影,人情冷暖终成虚妄呓语。修道之人执念在真而不在幻,杨素既然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其中并无涉及正邪之争,也就顺其自然了。
  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当年之事,若真如天狐族主人所言,有邪魔从中作梗,那么事情就远远还没有结束,那些邪魔千方百计怂恿村民将天狐族的小主人骗走,又有什么阴谋?天狐族的小主人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方宇舒展地躺在草地上,嗅着花草的清香,崔成倚树而坐,合着双眼,倾听着这幽幽境界,脸上泛着笑意。
  杨素走过来,笑道,“你们不会也想赖在这里不走了吧。”
  “正有此意。”方宇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眉飞色舞,凑上脸问道,“你觉得咱们有没有机会留下来?”
  “天狐族看起来并不排斥人族,想要留下来还是很有机会的。”
  “此事你打听清楚了?那个叫苏飏的老妖狐好像跟你说的不太一样。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骗人,老妖狐难道是面冷心热的那种?”方宇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杨素一眼看穿了这个家伙的心思,取笑道,“道友相貌不俗,想要入赘在这天狐谷里,也是只言片语的事情,有何难处?”
  方宇听了此言,意气风发,眼中有光,跃跃欲试。崔成睁眼斥道,“我早知道你小子道行太浅,受不住诱惑,此事若传到门主耳中,看你如何收场。”
  方宇道,“这昏暗世道,咱们跟着门主胡闹,早晚身死道消,空修炼一场,不如遁在这世外之地,逍遥自在,又不用受许多烦恼,岂不快哉?”
  杨素心中直叹气,道门中人都想着隐遁避祸,像李裳秋这种敢于虎口拔牙的道人又有几何?道人若是都像这般不思进取,邪魔只会愈加猖狂,人处昏沉之境不知天地有清气,神陷魔障之祸不知宇宙有灵根。
  “怎么不见你们门主出来?”
  崔成回道,“她还在气恼呢,本想一走了之,找不到门路,说是闭门不出,以示抗议。”
  杨素皱眉,“怎么和小孩子似的?你们也不去劝说?”
  方宇道,“杨兄弟,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这帮子人跟着她吃了多少苦,她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谁若是敢去劝,轻则进小黑屋面壁思过,重则打成残废。”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崔成,接着道,“这位崔兄弟原本不仅耳聪,而且目明,只是以前心直口快了些,如今济事的只剩下听力了,眼睛已经没了神异。”
  杨素咋舌道,“她这样蛮横,你们还跟着她?”
  崔成道,“门主脾气虽然不好,心地却不错,我们这些人都是受了她的恩惠,才有今日成就,怎能轻易背离?况且山下邪魔作乱,门主的所作所为,都甚合我等心意,吃些苦头又算什么?”
  他们门中之事,杨素也难断是非,不好多言,只是轻笑,方宇讪笑道,“杨兄弟,门中之事无趣的很,不说也罢,只是我的事情,你看……”
  “你的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李裳秋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花花草草间的三人,苏飏正站在她的旁边,两人亲密的如同姐妹。原来,苏飏听了天狐族主人的点拨,亲自上门道歉,冰释前嫌。
  方宇苦着脸,再也笑不出来了,神色慌张,嗫嚅道,“没什么,没什么的。”
  李裳秋冷眼看着杨素,“杨道友,他既是向你请教,想必你也知道的清楚,这事就由你来说吧。”
  杨素倒是无所谓,笑道,“这位方道友很喜欢天狐谷,想要入赘这里,让我给指条门路。”
  苏飏听了,轻笑出声,“道友若是有意,那有何难?只是一旦入赘了天狐谷,就得听我使唤,尽心尽力,你能做到吗?”
  方宇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心中狂喜,早已把门主的怒斥抛到了九霄云外,低头忙道,“若是能入赘谷中,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他偷瞟了苏飏两眼,“只是我要入赘给谁家,总要说个明白,若是个丑八怪,死也不从。”
  苏飏笑得前仰后合,轻声细语道,“你看我如何?”
  方宇心跳的厉害,此言正中他的下怀,哪管什么礼义廉耻,“甚好,甚好。”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像是小鸡啄米,滑稽可笑。
  李裳秋脸若寒霜,门下出了这样一个人物,颜面全无,怒气早已冲破天际,牙都要咬碎了。
  苏飏见李裳秋如此模样,也不好继续调笑,说道,“你这门人当真有趣,只是他人之物,我岂敢擅自据为己有。”
  方宇感觉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身上的万分热情都化作了烟气,瞬间消散殆尽。
  杨素见场面尴尬,劝解道,“方道友也是性情中人,若是他真的想要留下,何不遂了他的心意。”
  李裳秋强忍着怒火,回道,“也好,我也没栓住他的手脚,他既然留恋此地,又有什么好说的?我和苏飏道友,也不是为了此等事情而来。”
  苏飏道,“我思量之下,还是将十五年前的事情说清楚为好,也好解了诸位心中疑惑。”
  杨素道,“天狐族如此行事,想来也是无奈之举。”
  “正是,十五年前,小主人不知何故失踪,后来我出谷寻找,来到了山村里,才知道是被一村民带回了村里,那村民掳了小主人之后,马上就下了骊山,我因为受族规约束,不敢下山追寻,也就作罢了,心中怨恨难消,也就有了掳掠山村孩童之事。我掳掠这些孩童,也不全是出于报复,而是想将这些孩子培养起来,替我下山,找回小主人,只是这些人尚不成器,难以成事。”
  李裳秋道,“此事虽然不该,也还情有可原,只是你们为何不明着招收人族子弟,入谷修行?”她厌恶地看了方宇一眼,“像方宇这样耽于美色的修道人想来不少,岂不正好为你们所用?”
  “人心难测,我们天狐族命若危卵,时刻面临存亡之机,岂敢轻易引人入谷?若非族主默许,你们也万难入这天狐谷的。”
  杨素道,“此事还有诸多不明,你可知道掳掠你家小主人的村民叫什么名字?我出谷之后,或许可以帮忙查证。”
  “那人名叫陈林,据说是村里的老住户,只是族主说其中有邪魔作祟,这陈林也未必就是他的真名。”
  “陈林?”杨素细细回想,这个镇子里的档案尽数都在他的脑海中,他绞尽脑汁,虽然有几个同名同姓的,都是在镇上土生土长,而这个陈林却生长在山村中。祭司的书册里显然没有纪录这个陈林的生平,难道他从来没有回到小镇?“你家小主人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飏道,“小主人乃是先天的九尾,只是还没有正式修炼,与常人无异,但是我们妖族的一些天性,小主人也是有的,天狐族虽然天生人形,也懂兽语,与动物亲善。”
  杨素听了这说法,心中一怔,他想到了骊姒,那少女身上的确有些很不一般的气息,也懂兽语,很可能就是个妖族,至于是否就是天狐族的小主人,却不好定论,“我下山之后,定然替你们查探一番。”
  苏飏谢过,转眼间明月东升,年轻人从远处走来,望着众人躬身道,“族主准备好了晚宴,特命我来邀请诸位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