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原菲番外 1

  我的名字取得比较随意,据乳娘说,当时母亲在看书,信手一指,落在“芳菲菲兮满堂”一句,便取了原菲这个名字。
  阿姊懂事以后数次庆幸,因为之前家里未预料到竟是双生姊妹,她的名字是祖父事先拟好的,名唤乘月,不必念出来也知道是十分的雅致。
  我幼时也曾与她吵闹,并为取名一事深感不公,后来长大些才晓得……倘若世间当真有公道二字,也绝对与我无缘。
  那年夏天,有人说我是灾星,是妖孽,是天生带了煞的,强留在家里会克尽亲戚,直到孤苦一人。巧的是那天恰好有位叔公年到七十,于睡梦中长逝。
  他们信了,没两天就把我送走。
  昔日里温厚关怀我的母亲、乳娘等,都没有露面,据说是哭伤了身子,不能见风。反倒是对邪祟一说最为信服的父亲来了,还带着哭成泪包子的阿姊。
  父亲说生而不养是对不住我,又说了许多旁的话,数度流泪。
  我笑了笑,反问他何时接我回家?
  他脸色大变。
  我便晓得答案了,一句保重也不稀得说。
  本是打算改名姓的,我师父不让,他说名字一取就在天公处挂了号牌,没有更换的道理,否则,本该属于我的福缘也让旁人刮去了。
  原来似我这样的人还有福缘可得,十分新鲜。
  师父又说,他未出家时也是姓原,和我是本家。
  于是我还姓原,是跟着师父姓,与京城里那户人家是再也不想沾半点关系了。
  修行一途对我来说非常顺利,让我一度怀疑自己上辈子也是吃这碗饭的。倘若我还留在京城的话,应当逃不过裹脚、绣花、嫁人这些个烦心事儿,相比起来,画符练剑、捉鬼降妖,这些可就有趣多了。
  我渐渐长大了。
  十六岁那年,师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性情古板的青年,说是玄门来的降魔师。
  作为交换,他将遣我去玄门,与那边的人交流三年。
  我临走前问青年:你们那儿都是些像你一样无趣的人?
  青年愣住了,他想了又想才认真地答:无趣方是正道,若是人人都只追求有趣,岂不误了正事?
  答非所问,无趣至极。
  这导致我还没出山门,就已经想逃跑了。
  师父果真了解我,逼着我发了个誓,要是不去玄门认真修行,敢惹事端,以后就再也喝不上他酿的百果酒!
  这可厉害了。
  倘若我酿酒的手艺有他一半好,就该被皇家重金请去宫里制酒。可惜我只会照葫芦画瓢,画得还很不周正。
  我战战兢兢地应下,乖巧地打起包裹去了玄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深。
  只那一面,我懂得了“一见误终生,不见终生误”的涵义。
  他很不耐烦与我交谈,我便用随身带的百果酒去贿赂玄门的师姐们,她们常在外头风餐露宿的,一听说这东西能养颜,个个都对我喜笑颜开,连后面十坛酒的材料都给我备齐了。
  师姐们告诉我,陆深天资聪颖,被玄门寄予厚望,而且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常被同门和香客们烦扰,渐渐养成了现在这种冷冰冰的性子。要不是玄门周围没那么多鬼怪让他除,现在我都不一定能在这见到他。
  那他为什么不去远些的地方呢?我脱口而出。
  师姐们慌作一团,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就在这时候陆深从树后走出来,灿若星辰的眸子锁在我身上,他第一次对我笑,我看呆了。
  “我等了许久,总算等到这句话。”他说。
  我不明白。
  继而,他抓着我的木剑,将我领到掌门面前。
  “师父,依照约定,我该出山了。”
  我听出了他的期待。
  真好,他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
  掌门很忧虑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然后跟我说:“你不该说那句话。”
  整个玄门都知道陆深想去外面的世界。
  他是个天才,不是飘在玄门上方的星星,而是月亮。而月亮是该依照它的规律去运转的,陆深也一样,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儿。
  我跟掌门据理力争,掌门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女娃娃,他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他是鹰。”
  “那不是更该飞出去吗?”
  “不能去,因为飞出去之后,他会被斩掉半边翅膀。”
  后来,我终于懂了这句话。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这代价比如陆深的双腿。
  再比如我的命。
  ……
  从西北回来以后,陆深仿佛变了一个人。
  邋遢,颓废,疯狂。
  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一双双埋怨我憎恨我的眼睛,我都已习惯,唯独不能接受的是他的眼睛。
  他再也不愿看我一眼。
  三年已满,那个性情古板的青年回来了,可能因为这几年喝了不少师父亲手酿的好酒,他见了我,态度可以说是整个玄门里最和煦的。
  直到他见到陆深。
  然后他恨不得杀了我。
  桃木剑,原该是对付邪物的法宝,现在它的一截剑尖扎在我心口,几乎要断了。
  “妖女,你这个妖女!”青年怒吼:“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怎么能!”
  是啊,我怎么能试图撩动他心湖,怎么能强留在他床榻,怎么能……为他怀上这个孩子。
  陆深爬下来的样子很不好看,我觉得伤口更疼了。
  他让我蹲下来,然后帮我拔掉这剑,别过脸说:“你看,我是个废人了。是我技不如人,这事一点也不怪你。三年已到,你该回去找你师父了。”
  “我留下照顾你。”我固执地抓过他的手,“一辈子。”
  他笑了。
  笑到最后眼泪淌了两腮,他用那只手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我又不稀罕你,你滚吧,以后也别回来。”
  我晓得他对我是有情的。
  那时候他的腿还在,只是不能走路。我想,既然你计较这双腿,那我就帮你治好它们。
  到底还是记恨那一巴掌,我没告诉他怀孕的事。等我把那株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神药拿回来,顺便递给他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那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