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一拜天地
别惊雨的开山刀一直撑着鬼门关，等着玉笙回来，可是却等来这么一个结果，气得咬牙切齿直跳脚。
“别老六，如果那无边业火中的是你，我也会救的。”玉笙很平静静，平静如水的说道。
“你别咒我，也别糊弄我，你以为你说这话，我就会信你，你和慕小五一样都是骗子，大骗子。”
别惊雨一声冷笑，却脸色缓和了很多。
她明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骗她的，可是内心还是会有一丝感动。
要命，真是要命。
“我从未骗过人，是你们从来未曾信任过我而已。”
玉笙抬眸，清冷的目光穿过虚空，只余悲伤。
“我们不信任你？小九，说话要讲良心，你值得相信吗？说好的灵魄呢？说好的抽身而出呢？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交代？让我怎么跟师父，跟慕小五交代？”
“好好一手牌让你打的稀烂，你还不如断七情绝六欲，早早飞升成仙，我们心里还好受一点。”
“鬼门关你说闯就闯，黄泉路你说走就走，但你的天生仙骨，是几辈子，几十辈子，几百辈子修来的功德，怎么能这么任意妄为，任意妄为……”
别惊雨唠唠叨叨，啰啰嗦嗦起来，特别像别惊风，更特别像恨天真人，让人没个安生。
“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情……”玉笙面无表情道。
别惊雨心中一窒，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她确实没应过她任何事情。
感情她一直自说自话？
她身后的开山刀闪烁着幽幽冷光，咬牙切齿。
“小九，他真的那么重要？你为了他，骗师父的揽心剑，跟我们恩怨两清，压上自己三年灵魄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他值得你舍那么一身功德？”
门被一脚踢开，慕小五的脸色比那无情苦海更加阴寒。
“重要，值得。”玉笙平静的回答。
“好，很好。”
慕小五转身，刚好碰倒了身后明月端着的托盘。
一袭龙凤呈祥的嫁衣刺目的红。
“这是锦绣山庄送过来的……”明月慌里慌张的说道。
“……”玉笙恍惚看到慕小五嘴角的肌肉在跳动，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龙凤呈祥，不好意思踩脏了。”慕小五阴寒着脸前脚离开，别惊风后脚就来了，并且一脚踩在落在地上的大红嫁衣上。
“踩了就踩了，能怎地？我偏要踩两脚。”
七窍生烟的别惊雨在衣服上狠狠的跺了两脚，跺的两只金丝绣制的龙凤面目全非。
“既然脏了，那就烦明月姑娘扔了吧。”玉笙缓缓闭眸，吓得明月赶紧离开。
这些都是太上仙宗的祖宗，谁敢得罪？
人家捏死人就好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小九，你太令我失望了……”
自从玉笙要为锦凌风红衣送殡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之后，太上仙宗师兄弟师姐妹如走马灯一样在玉笙眼前来回的晃。
别惊风第一句话似乎永远都是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那真是对不起四师兄你了。”
玉笙客气的声音淡漠疏离。
“小九，咱丢了一个灵魄就丢了，舍了一身功德就舍了，师兄理解你，特别理解你，咱之前无论受过人家多大的恩情，可舍了这两样东西，咱也算不欠他锦凌风，不欠他锦绣山庄的了，你不是最喜欢恩怨两清吗？干嘛还要嫁给一个牌位？小九，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真的对他动了情？”
别惊风又开始像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啰嗦起来。
“我是为了九州令牌。”玉笙坦坦荡荡的回答。
“咱不要九州令牌行吗？咱让一回那个思屠城成吗？一块九州令牌而已，至于搭进去你自己吗？”
“你是谁啊，你是燕国公主，你是无情宫宫主，你是碧落宫最受宠的玉笙，你还是我们太上仙宗最惹人疼爱的小弟子，最重要的是你天生仙骨，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至于为一个小白脸红衣送殡吗？天下间谁值得你如此牺牲？你知道外面风言风语都说些什么吗？”
别惊风啰嗦起来真的没完没了。
“不行，我的东西谁也不能让，必须是我的。”
幽黯的灯火摇曳，玉笙的两根手指夹住了灯芯，那盏灯火就在玉笙的指间劈哩叭啦的燃烧。
这意思很明显，就算火中取栗，九州令牌她也是势在必得。
“小九，值得吗？”
别惊风头疼，很头疼。
老太太的裹脚布终究抵不过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
舍财不舍命的顽固。
顽固不化，顽固不化的很。
“值得，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谁抢我跟谁拼命。”
玉笙阴冷的眼眸中是幽幽的暗火，弯手一弹，指间的灯火又回到了蜡烛上。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个小白脸，那你置小五于何地？小五在你心目中算什么？就算你不稀罕我们家小五，我们不是还有一个小七，最不济还有楼家小子，还有我儿子，你为什么偏偏就在那个小白脸身上吊死？你就算嫁给燕北落，我也不会说二话。”
“可是那个小白脸死了，你要嫁给一个死人？你让师父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你让我怎么跟圣上圣后交代？师父就是死了，也无颜见你的父母……”
别惊风不啰嗦了，该恨天真人粉墨登场。
现如今无论江湖还是朝堂，只要是个人就知道她沉衡要嫁给一个死人了，所以刚刚闭完关的恨天真人如同炸了毛的老母鸡一样，紧赶慢赶的飞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无法交代就不必交代，我们已经没有师徒名分了，你管不到我……”
玉笙淡漠疏离，嫣然一笑，偏有一种阴森森的味道。
“好一个我管不到你，好一个我管不到你……”
“小九，你就是妖孽，是祸害，放你出去就是在为祸苍生，你敢拜一下，我便刺你一剑，拜三拜，我便刺你三剑。”
恨天真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恨不得直接把玉笙给千刀万剐了。
“那我给真人买剑。”
玉笙随手丢出一把剑。
“好一个小九，我今天就砍死你个忤逆不孝的徒弟，免得你给我们太上仙宗丢人……”
恨天真人抽出剑就要砍过去，被别惊风一把抱住。
“爹，亲爹，不能砍，能消停消停吗？怎么动不动就砍人……”别惊风苦口婆心。
“恨天真人，在你心中我从来不是你的徒弟，我是你仇人对吗？不然你为何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我？”
“恨天真人，我现在不是太上仙宗弟子了，也不是你们楚国人，我是燕国沉衡，无情宫玉笙，就算丢人也是丢得燕国脸面，丢得燕北落的脸面，丢不到你的人。我跟你们楚国，与你们太上仙宗毫无任何瓜葛，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扰我清净……”玉笙一字一顿，很平静，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的说道。
“不是我徒弟？好，好，好……”恨天真人手中的剑铿然落地，老泪纵横的离开了。
“这话说的真没良心，你也就欺负欺负我爹。”
“我要是有仙骨也闯一闯鬼门关，走一遭黄泉路，非得把你的讨饭骨拿回来不可。”
别惊雨依旧死皮赖脸，妄图改变些什么，可是还有什么可以改变的？
“师姐，你看你的选择岂不是和我一样？”
别惊雨哑口无言。
“阿衡，你可要想清楚，你将来是要成仙的，不能……”
恨天真人走后，梨暖又来，梨暖眼泪汪汪，欲言又止。
“胡作非为吗？多谢八师姐关心。”
玉笙淡淡的笑意下是生硬的语调，梨暖默然。
“小八，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事？你自己学女戒，学三从四德讨好男人也就罢了，何苦连累别人？”别惊雨阴着脸，不客气，很不客气的说道。
“六师姐，不是我，是师父……”梨暖立刻梨花带雨。
“别扯我爹，我爹那个二百五就是被人利用了，你也跟他说不明白。”别惊雨鼻孔出气。
“六师姐不管你相不相信，真的不是我……”梨暖惨白着一张脸，哭哭啼啼的走了。
梨暖走了，世界终于清净了，玉笙沉沉睡去。
那一天，碧空澄澈，万里无云。
偌大锦绣山庄来了很多人，有太上仙宗徒子徒孙，有仙山仙水的修道中人，有穷山恶水各大总瓢把子们，有四大金刚，有灵音寺众僧，有各各官面上人物隐藏在其中，还有思屠城，姬家老头。
也就是说今天这个事情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一直跟在锦凌风身边的小书童抱着锦凌风的牌位，站在锦凌风棺椁前，静静的等待着。
等待着三年前故人。
不过区区七天的时间，锦绣山庄十大掌柜被换了血，而她手段高明到没有沾染到半分鲜血。
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似乎与她无关，似乎又都与她有关，那么她对他们家少爷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九州令牌而来？
说什么无所图，其实她所图甚大，她图的是他们整个锦绣山庄。
只要他富可敌国锦绣山庄站队燕国，那么以她的心机，以她的手段，谁还是她的对手？
锦之舟默然不语，小书童默然不语，新任锦绣山庄十大掌柜默然不语，整个锦绣山庄鸦雀无声。
他们都在等她是不是真的会来？
要知道她可是天生仙骨，天下共主，怎么可能与一个牌位拜上三拜，虽然不过一个虚名就能拿下九州令牌，可是脸面呢？
她是燕国公主，本与他们楚国无干，可凤凰城传闻，她跟他们楚国太子不清不楚，若她真的跟一个灵位拜上三拜，燕楚两国的脸面何在？
一袭红衣如地狱之中红莲业火一般，张扬而放肆的燃烧。
她果然按照约定的时间，缓缓从枯黄的落叶间走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还记得贫僧？”
白衣僧袍与红衣形成一道鲜明对比，灼人眼目的很。
“记得，十一年前我们见过。”玉笙道。
十一年前那个昼夜念经的小沙弥终究成了一代大师。
无尘大师，是锦凌风与无心决战的见证人，亦是她和锦凌风三年之前约定的见证人。
我所图你娶贤妻生贵子，一世无忧，长命百岁，终究不成，所以愿赌服输。
“人死不能复生，既然黄泉路上走一趟，又在业火之中寻回旧人，也算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施主何必执念如此之深？”无尘和尚清亮广阔的声音传遍整个锦绣山庄，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黄泉路上走一趟，业火之中寻回故人？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她将锦凌风的魂魄带出了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一旦踏入，永远脱离不出苦海。
这世间真的有人可以把鬼带出无间地狱？
小书童浑身震动，一脉清泪终于落了下来。
“君子一言，驷马一鞭，既然已经许下承诺，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当遵守。”
“小九，你当真不听劝？”
玉笙话未说完，恨天真人就抽出别惊风随身带的剑，恶狠狠的指向玉笙。
“你真不受人待见，好端端的，你带剑做什么？”别惊雨小声嘀咕。
“咱爹的脾气你不知道吗？我怕他用刀？”别惊风面无表情的压低声音。
“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别惊雨冷哼。
那一袭红衣铺展开来，玉笙没有回答恨天真人任何话，反而跪在地上，重重叩首：“一拜天地～”
“我杀了你个忤逆不孝的徒弟……”
别恨天一剑刺过，却刺在了忽然出现的慕小五身上。
“不是只有他可以为你死。”肋间鲜血淋漓而下，慕小五对玉笙惨笑道。
“我就知道他会来，好好的媳妇怎么能让给别人？”别惊风笃定道。
“这不是他自己作的，梨暖昨天招了，当年女戒的事是他的主意，若不是他那一番阴险作派让人钻了空子，小九怎么会被个小白脸迷了心智？”
“小白脸虽然有病，可是从来没用过什么卑劣下作无耻的手段留她，更没有乘机占过便宜，端的是君子中的君子，两番对比，活该他输个彻底。”
别惊雨翻了个白眼，冷笑。
“小五你给我滚开，今天她敢拜，我就敢杀了她，让她去地狱拜……”恨天真人撤出剑，又指向玉笙。
“二拜高堂～”玉笙再一次重重叩首道。
“孽障，逆子……”恨天真人一剑刺出，再一次刺进慕小五胸口。
“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们家小九是什么来着？”别惊风问。
“狼心狗肺。”别惊雨道。
“看得我都于心不忍，她竟然还无动于衷。”别惊风锁着眉头，耷拉着眼眉道。
“那该说她没心没肺。”别惊雨好整以暇道。
“再拜八方神灵～”
捧着锦凌风牌位的小书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大声喊道，叩首八方。
“逆子，果然是逆子……”
恨天真人的剑落了地，气得浑身颤抖，拂袖而去。
“得，我们太上仙宗的脸都被爹丢尽了。”别惊风感慨万千。
“何止太上仙宗的脸，太子殿下的脸算什么？都被她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别惊雨道。
“阿衡，你赢了……”
慕小五嘴角是颓败不堪的笑，他缓缓转身，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八方叩首，与锦凌风牌位结为八拜之交，从此锦绣山庄唯她之命是从。
“真心是什么劳什子东西，手段高明是碧血丹心，手段不高明的是真心错付，八拜之交，谁能想到竟然是八拜之交？”
别惊风仰头望天，这天咋就不收了这个祸害？
太祸害人了。
“感情这两剑白扎？”
安静的人群中终于发出唏嘘的声音，慕小五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别惊雨唉声叹气。
“环环相扣，环环相扣啊，三年前请先生的事，小九是记了仇了，现在就是她大仇得报的时候。”别惊风捶胸顿足。
“我自小就自私，冷漠，奸诈，狡猾，敏感，多疑，无情，还有仇必报。”
别惊雨闭眸，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说过的话。
如今想来果然如此。
“这两个人互相戳刀子都戳的那么高明，还要不要我等凡人活？”
别惊雨气，却感觉没有力气生气。
“所以祸从口出，千万不要跟小九犯二话，那是惹不起的阎王。”
别惊风摇头感叹，他服气，服气的很。
“那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你看的明白吗？”
一曲笛音从锦凌风棺椁前传来，别惊雨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问。
“真情？假意？最高级的骗子都是用真心，用命去骗得，哪里会假心假意？总归都是求仁得仁，锦凌风也不该死在病榻之上。”别惊风道。
“所以他真的死在她的心上，不看了，看的心里怪不落忍。”别惊雨恍然。
“你看那边，无尘收了那个傻小子为徒。”
“能跟着走一遍黄泉路的会是傻小子？”
“小九的另外一根讨饭骨该不会给他了吧？”
“得，那姬家老头又得还她人情，步步为营，步步为营啊，我看小五他们两个将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