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美人图

  玉笙打发走了女鬼和翠微。
  一切寂静下来。
  “玉笙,云澈要离开凤凰城了,他要去巫族当王,他身上毕竟有巫族最尊贵血统,母后打算把思清欢赐婚给他。”
  慕小五终于用他自己的身份和她说起慕云澈。
  “哦,那他们成亲时,我要送份大礼。”
  玉笙失声而笑,怪不得慕云澈会说那么多刺激她的话,原来是受了别人的刺激。
  那么一切都已经明了。
  像王尊这等卑劣阴险的手段,和之前囚禁飞雪那个逍遥窟是有多么异曲同工之妙。
  太上仙宗究竟谁的门下是女子,慕云湛是替谁心甘情愿的背锅?慕云昱为什么总是说她不明白?
  其实她明白,能让慕云湛担下所有罪孽的,除了慕倾城还能有谁啊?
  思无邪是药师,研究出一点致人迷幻的秘药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些年为了赈灾,肯定需要很多很多银子,那么那些银钱都是从哪里来?
  慕倾城又用那些秘药操控了多少地方官员?
  玉笙不敢想,但是不能不想。
  慕云湛做不出来的事情,只能是慕倾城做。
  慕倾城犯的错,慕云湛自会替她担下,谁让他是她哥,他自小就保护她保护惯了。
  那一年周明年剿灭了逍遥窟,慕倾城不得已散去了她全部的门下弟子,将隐藏的实力全部交由慕云澈,只身一人前往妖族和亲。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力量只会比以前更加强大,更加疯狂,毕竟她把妖狐狸逼得无家可归,她将整个妖族握在手里,指哪打哪。
  所以按照时间推算,王尊应该是留给慕云澈的得力干将。
  这一次圣后要将思清欢许给慕云澈,慕云澈焉能坐以待毙?
  所以王尊的剑指向的是思相国。
  坐山观虎斗,慕小五乐享其成的同时不忘告诫她,不要随意破坏了人家得棋局。
  也不知道圣后明不明白乱点鸳鸯谱的后果,还是她要的就是这个后果?
  为慕小五除掉他最大的敌人,
  “小七什么时候去天域山?”
  天域山,巫族圣地,也不知慕小五是不是愿意放虎归山?
  毕竟以巫族的能力,和慕小五唱起反调,慕小五可没地哭去。
  “玉笙你知道吗?天域山有十四座山脉,但是所有山海图志之中只记载了十三座山脉。”
  慕小五慢悠悠的说道。
  “所以呢?你认为那座山藏在什么地方?”
  果不其然,当了皇帝的人心眼都很小,小到芝麻粒那么大。
  就算是曾经发过誓言的亲兄弟也总怀疑这,怀疑那。
  “要不你去找找?”玉笙笑道。
  “我……”
  “其实啊,待在那个位置一点都不好,你看别人都说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可是你能不能去看一看你的天下?”
  “你若真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去看一看你所谓拥有的一切,那下面的人又该骂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若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那你肯定是看不到别人口中,你的天下。”
  “玉笙,你说,这究竟是谁的天下?到底谁为谁牺牲奉献终身?”
  慕小五感慨万千。
  “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玉笙闭眸而笑。
  以前妖狐狸说的话真对。
  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谁也别后悔,后悔也没用。
  “玉笙,如果生活能够像现在一样,一蔬一菜一盏茶,三间屋舍一方地,两把摇椅只有你和我,再无他人,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故事。”
  “布衣麻鞋,粗茶淡饭,我受不了苦。”
  萤火虫在她身边飞来飞去,玉笙伸出手指,等待一只小小的虫儿落在她指尖。
  “你啊,就那么喜欢说实话?”
  天上的星辰与他们身边那些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交相辉映,美不胜收,慕小五抓住一只萤火虫放在玉笙手尖说道。
  “那个,我以前太张狂,太任性了,脾气太臭了,是我不好。”
  玉笙的手一动不敢动,萤火虫不过一刻便飞走了。
  重活一次,玉笙心境平淡,根本没有了以前的脾气。
  如今的她淡然的像一池春水,就算有人想要搅起什么风波,她也能压下所有惊涛骇浪。
  他若带着她这一方天地一直生活下去也倒无妨,可是他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如果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如果我对所有不公平的事都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如果我一直像现在一样没有爪牙的活着……”
  那我们之间会有多远的距离?
  玉笙想问,却问不出来。
  如果她真的那么做,那么她的爱是不是太卑躬屈膝。
  她还是她吗?
  “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错认错。”
  慕小五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这世界只有他了解她。
  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他就知道这个姑娘啊,真心不好对付。
  她的脾气又臭又犟,犟起来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找他不痛快。
  可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喜欢上了那个不远千里去杀他的姑娘。
  他感谢她不远千里的找到了他,要不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尤其是那个脸蛋好看的慕小七。
  “我没错,我哪里有错?我只是说,我脾气有点不好。”
  其实重活一次又怎样?
  她还是改不了臭脾气,她还是动不动和人绝交,她还是做了她该做的事。
  就算上天让她知道结果,她也会毅然决然的帮周明年,哪怕误伤了慕云湛。
  这就是她啊。
  她不可能杀掉无辜的人去替别人掩盖肮脏的事实,哪怕她知道她会输的一败涂地。
  “是啊,我们都没有错,那么错在哪里?”
  慕小五眼神忧伤。
  “玉笙,你知道我的倾城姐姐在大周皇宫那五年时光是怎么过的吗?”
  “云湛哥哥自从生下来身体就一直不好,一直需要吃药才能活下去。”
  “当年云湛哥哥的母亲经常出门到处采药来救云湛哥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云湛哥哥也是我母亲一手抚养长大。”
  “当年的事,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傅红颜总是挑衅云湛哥哥的母亲,以至于后来她有一天终于离开了我皇叔。”
  “许是心灰意冷,她忽然和沉夜起兵造反,要屠戮了大周。”
  “本来沉夜将她的身份保密的很好,就算是我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她是沉夜的妹妹。”
  “可是傅红颜知道了,傅红颜这个人真的是丧心病狂,她为了找出云湛哥哥母亲的身份,竟然不顾一切的背叛了大周,直接葬送了我父母亲身后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身死,我父亲母亲自然不能再纵容她胡作非为,于是把她丢进了狼窝,这也让云湛哥哥母亲亲自露出了面容。”
  “云湛哥哥的母亲还是太心软了,利用了就是利用了,何必心慈手软觉得对不起人?”
  “傅红颜露出她的真面目,云湛哥哥和倾城姐姐因为这件事被关进了大周冷宫五年。”
  “等到云澈的母亲水灵月找到他们的时候,倾城姐姐正被人剥皮。”
  “她后背上的一块人皮被活生生的剥了下来,只为云湛哥哥换取一颗活命的丹药。”
  “而那块人皮,经由云湛哥哥的妙笔丹青,绘成一副美人图,高价卖了出去,充当军饷。”
  “这件事情被周帝大肆宣扬起来,她高声赞扬我皇姐为国为民,捐献躯体,解三军无粮之困。”
  “你知道我父母亲当年将那笔军饷买了粮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有多少铁血男儿捧着饭碗哭了吗?”
  “三军悲恸,那一车车的粮草运进军营,整个军营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些跟着我父母亲浴血沙场的将士们,断了手脚都可以谈笑风生,可是那一天……整个三军都欠下她一条命啊。”
  “那一年,倾城姐姐不过九岁……所以倾城姐姐恨大周,恨傅家,也恨我们,恨我们所有的人。”
  “后来,水灵月一直留着大周冷宫照顾倾城姐姐和云湛哥哥,倾城姐姐说,她只有一个母亲,她只认一个母亲……”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云澈想要我的位置,大概就算天下大乱,倾城姐姐也会帮他吧?”
  “终究是我们对不起倾城姐姐,对不起云湛哥哥。”
  “后来楚国多灾多难,也是云湛哥哥和倾城姐姐想尽办法拯救天下,你知道的我父皇母后沉疴难除,痼疾难愈,经常要闭死关才能熬过这些年……”
  所以,你们都喜欢拿别人的人命做人情?
  所以她可以玩弄手段,拉无辜之人同她一起坠入悲苦?
  人欠下的债总归要还的,你还了这边的债就会欠下那边的债,因果循环,永远都算不清了。
  玉笙闭着眼睛,沉睡不语。
  “玉笙,没有给别人选择的人通常也没有选择。”
  慕小五始终握着她的手,她慢慢睁开眼睛。
  “慕小五,你说,如果人人都装睡,这个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慕小五,什么是选择?”
  “选择无非不过两种,一种是伤害别人保全自己,另外一种就是无论什么样的后果都自己承担。”
  “人最难得,最高贵的品质是什么?”
  “是无论经历多少伤害,也永远保持一颗初心。”
  “很显然,当年我们都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那么我赎罪了吗?你又赎了多少罪?”
  “人生不是我们亏欠了谁,就必须纵容她为所欲为。”
  “一个人为了在罪恶之中惨痛的活下来,去改变自己,融入罪恶的时候,便已经错了。”
  “生而为人,我们要做的是变成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再去伤害别人,来减轻自己的痛苦?还是要在荆棘中努力爬出来?”
  “虽然从荆棘中爬出来会很痛苦,很绝望,会遍体鳞伤,伤痕累累,可终究我们还是保持着作为人应该有的清醒,而不是变成荆棘,去困住别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可怜,可是人的善心,人的怜悯,终归还是有私心的。”
  “大道无情,我今天也拿来用一用吧,慕小五,我们能做到无情念,无杂念,无执念,无一切妄念吗?”
  “人生在世,你能做到对万事万物平等相待,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
  玉笙眼眸清明透亮。
  清醒,她面对着他,很难得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天下苍生在我手中,所以我不能徇私?”
  慕小五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她感觉到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这种感觉很熟悉,仿佛她无数次听见过这个心跳的声音。
  “玉笙啊,你真无情,从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这么无情。”
  “无情不过是压抑的后果,人应该顺其自然,才活的洒脱。”
  “太上忘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玉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这么想忘了我,是因为你对我有情吗?”
  慕小五明亮的黑瞳风华流转,宛如万迭烟波一般深湛不见底望着她,很期待的问。
  “我不是无情,我是清醒,李煦阳,你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玉笙轻笑一声,闭上眼睛。
  “算我对你不起。”
  慕小五无奈一叹。
  第二天醒来,玉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没错,那个房间只有一张床,那个慕小五将她禁锢在怀里,还在睡。
  他们咫尺相近,他们鼻息交缠,他闭着眼睛,显得那么岁月美好。
  玉笙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划过他的脸庞,被他一口咬住。
  他轻咬住她的手指,笑眼弯弯。
  他说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一睁开眼睛看见个小无赖调戏他。
  小骗子还是很喜欢骗人。
  那一天天气并不好,没有太阳,天青色仿佛在等烟雨。
  他拉着她,让她给他梳头发,梳不好是要受到惩罚的。
  惩罚是什么?
  罚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为他束上玉冠。
  他为了蒙骗世人,用六根银针封住了六识,浑身灵力全无。
  他们近在咫尺,现在杀他是不是易如反掌?
  毕竟她现在这么惨,全都拜他所赐。
  他以前堂而皇之的禁锢她,如今悄无声息的隐藏她,不就是为了让人找不到她。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有一个结界,阻挡住了那个真正要给她东西的人。
  “玉笙,今天想吃什么?”慕小五问。
  “采点蘑菇,抓只兔子,乱炖。”玉笙回答。
  看来他是彻底要禁锢她了,居然无论采蘑菇还是抓兔子他都握着她的手,始终不肯松开,仿佛他一松开,她就不见了似的。
  其实确实如此,但他还是思虑不够周全。
  想要禁锢一个人不能只拉着手的,要把人用绳子绑起来才好。
  天空飘起了冷雨,玉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么冷的天得赶紧回家才好。
  可是兔子跑的太快,一只手实在不好抓,尤其是他现在是个普通人。
  “玉笙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
  不动就不动,玉笙满口答应,甚至对他十分依依不舍。
  可是你看慕小五刚刚松开她的手,按住一只兔子,再一回头,玉笙就消失不见了。
  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个无影无踪。
  他第一次神色慌乱,任由那只兔子逃走。
  “玉笙……玉笙……”
  他心急如焚的呼唤她的名字,他在山野间慌乱的寻找她的身影。
  他拔下了插在他肋间,他耳后,他头顶上的六根银针。
  他袖中滑出一柄剑,揽天剑出,谁与争锋。
  但是那把剑该砍谁呢?
  其实玉笙就站在他面前,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就算他拔出了六根银针,就算他现在实力强横到樯橹灰飞烟灭。
  她站在一把伞下,一把黑色的伞遮住了她,也遮住了他的眼。
  他看着他由欢喜到震惊,由震惊再到颓败,由颓败到悲伤,心中莫名的开心。
  慕小五啊,原来他没有她,居然是这副模样?
  多可怜?多可恨?
  玉笙在伞下一直躲着他,然后跟着伞下的人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
  “李煦白?”黑色的伞下,有一张与慕小五何其相似的脸。
  不用猜就知道是李煦白。
  “凤煦白。”那人笑道。
  “还真不改回来了?”玉笙笑问。
  十几年前,他们也算是有一年的同门之谊。
  “不改了,我如今是景星凤凰一脉的唯一传人,怎么能改?”
  “玉笙,你看看我这几个兄弟,当皇帝的当皇帝,谈恋爱的谈恋爱,一个个的六根不净,谁能撑起景星凤凰一脉?”
  凤煦白举着拿把伞,长吁短叹。
  “是,幸好煦白你光风霁月,胸怀坦荡,六根清净,才能撑起景星凤凰。”
  玉笙拍马屁道。
  “玉笙,你又欺负我。”凤煦白脸一白,惨兮兮的抱怨。
  “我哪里欺负你,我怎么敢欺负你?你们啊,总是喜欢冤枉我。”玉笙嗔怪道。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要把他们和我扯在一起,还是我们扯在一起比较好。”
  凤煦白熟稔跟玉笙勾肩搭背,言笑晏晏。
  “那别惊雨你什么时候见一见?”
  那张笑脸特别像慕小五,玉笙抛出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