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傀儡与故事

  那是一段永远无法抹去的可怕记忆,从这次到很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言肆在抓捕罪犯的过程中,总会想起那些仿佛能够刺穿灵魂的傀儡,他们就那么随意的摆放着,宛若鬼魅。
  言肆很小心的跟随着普烨的脚步,由于天还没亮,他只能看到后者模糊的黑影,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他们穿过一段狭小而曲折的过道,来到那个用大环锁牢牢扣住的黑门。
  “这是什么地方?”言肆将左手扣在剑柄上,以方便能够瞬间抽出腰间长剑。
  普烨回答道:“答案,就在这里。”他拿出一把大钥匙,打开了房门,而后对着黑魆魆的屋内做了个请势,礼貌的说道,“言探长,请。”
  言肆只好与傀儡师一并走进房间,虽然看起来门不大,但这里的空间却着实不小,几乎就和普通的大厅一般。这里只有一个窗子,而且还在墙壁靠上面的地方,因此房间内仍然是看不清楚的,但他能够看到从两边柱子上垂下的大帘子,遮蔽了里面大多数地方。
  当言肆还在认真观察其他地方(事实上除了那面帘子之外,他也看不到什么),并发愁看不到屋内情形的时候,一束昏黄的光芒为他提供了方便。
  “我们让人把所有油灯都带走了,下次演出需要用到。眼下只有这盏灯芯已经黝黑的油灯了。”火光在普烨的狼头面具上投下诡谲的光芒,“不过也足够撑到给你讲完故事了。”
  言肆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着警惕,只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于是普烨就拉开了帘子,留下足够通人的缝隙,随后转身走了进去。言肆跟着过去,步子非常缓慢。然后他看到帘子后面还有同样的帘子,但傀儡师没有往里面走,而是停在了一块粗糙麻布面前——这里除了这块布之外,也没有任何东西,连窗户都欠奉,不过这块布倒是很奇怪,几乎是站立着,显然里面有什么东西。
  还不等言肆出口询问,普烨就先一步掀开了麻布——里面是一具傀儡,看起来不是普通的傀儡,它的色泽、质感都不同于演出时的傀儡,虽然一样连接着很多丝线,但其中几根主线都是发着青色微光的维落蚕丝。此外,傀儡的皮肤也不像是雕刻磨制精致的木头,而是看起来和真人没两样,只是苍白的像是死尸的皮肤。它就那么静静地伫立,闭着眼睛,双手自然的下垂,身上穿着昂贵的狐皮厚披风。
  “很精致的傀儡,就像真人一样。”言肆评价道。
  “呵呵,那当然。”普烨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没有等待探长回应要不要听,傀儡师就自顾自说起来,言肆也只好充当一个友好的倾听者——
  “我的父亲名做普荣,是大裕帝国的著名玩偶师。他师从三爷——三爷是一名玩偶匠,为孩子们做出小玩偶,我父亲从小跟三爷学会手艺,出师之后又花了几年摸索,更进了一步,他加上了丝线技术,可以让玩偶灵活的做出一系列动作。一开始他在大街上表演,并很快名扬四方,于是豪奢权贵们请他表演一个个歌谣、诗词里经常出现的故事,由于他的技术高超,能够将故事活灵活现的展示出来,所以获得了不少赞誉,也逐渐攒下了不少钱财,娶了一位贤淑的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
  “他们很相爱,于是我母亲也很快的怀上了我,在父亲的期待下,我降临于世,但那天起,我与母亲的厄运就开始了。”说到这里,傀儡师慢慢摘下狼头面具,当言肆借助着微弱的油灯光芒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就把憋在嘴边的‘为什么’给咽进了肚里。
  普烨的相貌着实不敢让人恭维,五官歪曲、脸型丑陋,在他的右脸上,还有一个大疖子留下的溃烂伤痕。他身材矮小,加上这种走在大街上会吓到柔弱女子的长相,也难怪他平时一直戴着面具。
  不只是为了表演的艺术美感。言肆心想。
  “就是我这种长相,让父亲怀疑并非亲生。因为他的长相很是英俊,就连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都会为他绽开笑颜。他当天就把刚刚生完我的母亲打了一顿,并要挟着要把我这个孽种扔进河里。虚弱的母亲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着,发誓自己从未与任何人有染,被惊动的街坊邻居看不下去,也一起劝说,他这才留下了我。但他从未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整日对我和母亲打骂。后来,就连街边的小童都嘲笑我是猴子野种,对我丢石头、疏远我。所以,在我的童年里,我一直都在自卑与胆颤中度过。在那种孤僻下,我学会了父亲的玩偶术,并且还摸索出了傀儡的操纵方法。在我能够熟练的操纵傀儡的时候,我向父亲炫耀,但他没有夸奖我,反而又骂我不务正业,只会学一些禁忌的旁门左道。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接触过傀儡……
  “于是我只能在父亲的阴影下一天天生活着,并逐渐长大,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父亲普荣应一位贵族的邀请,来到第五城为两国一城的交易会表演。由于我一直为父亲打下手,所以我们一家都来到了此地,那天表演完,已经很晚了,我刚刚伺候虚弱的母亲喝药躺下——我母亲在我父亲整日的毒打下,不到四十岁,身体就已经像是风中残烛了——我刚刚倒掉药渣,就听到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我即刻打开门,就被一具尸体砸倒,那正是我的父亲,他的头被打破,满脸血痕和淤青,整个身体都被乱棒敲打的扭曲,骨头全部碎了。我还没问清情况,就被一堆满脸横肉的黑帮成员怒骂,骂声惊动了我的母亲,她拖着病躯出门查看,旋即一声惊叫,就倒在地上,也没了气。那些人见状哈哈大笑,说这一切都是活该,我自知打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得默默忍受着,在他们的骂声中,我明白过来,原来我这个英俊的父亲,盯上了第五城一位贵族的女儿,并且与人偷偷幽会,谁料那个女子早就被亚瑟·卡恩塔看中,于是卡恩塔就命人将我父亲乱棒打死,并且屈辱的扔回家里。我愤恨难当,但也知道一切都是我父亲自作自受,而且他的去世,让我一直备受压迫的灵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我将他的尸首好生收了起来,给我母亲好生下葬之后,我就用独特的邪魔药剂加上尸鬼防腐药剂,并用丝线将他制成了傀儡,那是我的第一代作品……”
  听到这里,言肆倒吸一口冷气,按住剑柄的手紧紧捏着,他心中悚然的看着眼前那具如鬼魂一般静静站立,身穿狐皮厚披风的傀儡,惊惧地问道:“不会就是他吧?”
  “不是。”普烨轻轻笑道。
  这个回答让言肆稍稍松了口气,毕竟与一具一直不腐烂的死尸同处一室,感觉就如同和一个厉鬼相处,让人脊背发凉。
  普烨阴森森的笑了起来,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我父亲经过我多次改进,早就不是眼前的拙作所能媲美的了。”
  “他是亚瑟·卡恩塔。”
  言肆感到身后有股冷风急飕飕的吹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