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原来这就是喜欢

  第二天太阳当然会照常升起,但这一宿却是个不眠之夜。
  包括裴恰恰在内,三个人辗转反侧,谁都没睡好,房间不隔音,彭昭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听着裴恰恰时不时就爬起来开灯上厕所,又在快两点的时候听见裴冬冬那屋开门的动静。
  彭昭睡觉轻,那时候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听见她这时候出屋又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凝神细听,觉得裴冬冬是去了厨房……
  打开水洗了看什么东西,又从厨房出来,坐在了客厅里,没动静了。
  彭昭好奇的不行,干脆爬起来,也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开门儿出去了。
  ——裴冬冬坐在沙发上啃黄瓜。
  凌晨两点,她爬起来啃了根黄瓜!
  这什么毛病啊!
  彭昭一言难尽地从洗手间出来,满眼睛红血丝地对上裴冬冬困倦的眸子,这丫头举着半根黄瓜,“饿了。”
  “……”彭昭无话可说,一言难尽地点点头,回屋接着属羊去了。
  折折腾腾一晚上,第二天仨人一出来,如同三只熊猫走在路上。
  按原计划,在早餐店吃了早点,先去了镇上的公安局。
  裴恰恰的收养手续是后来李越庭帮忙找关系给补的,裴冬冬跟警方把这些年来有关裴恰恰身世所知不多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警方那边很重视,派车带他们到定点医院采集了裴恰恰的生物信息,说一旦有消息会立即联系他们。
  采血的时候,裴恰恰哭得快要断气,回来的一路上都没在搭理裴冬冬,始终跟彭昭坐一起。
  等从警局出来,彭昭摸了摸恰恰的头发,“想不想吃点什么?”
  裴恰恰噘着嘴摇头,眼睛肿的跟小青蛙似的。
  “那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
  小孩儿又摇摇头,彭昭叹了口气,没办法,“房子到十二点才退,现在还早,要不你先跟你姐回去待一会儿,大鹏哥哥有点事儿,要去个地方。”
  裴恰恰赌气地不肯看他姐,抓着彭昭的手,仰着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委屈屈地问他,“去哪里?”
  “纪念馆。”彭昭没瞒着,“地震纪念馆。”
  “……”裴恰恰沉默一下,“我也去。”
  裴冬冬意外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想知道这些吗?”
  “我总得认清现实吧?”小孩儿瞪她,“血样都登记了,指不定我哪天就要被认领走了!再说,退一步,就算之后也没人认领我,也就证明……证明我的家人也……那我就应该去纪念馆看看。”
  裴恰恰说到后来悲从中来,豆大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裴冬冬心疼的不行,恰恰快七十斤的体重,她咬咬牙,一把将她弟弟抱了起来。
  彭昭跟着裴恰恰一起惊了,从他上了学前班开始,他就拒绝被抱着了,这会儿小孩儿吓得“嗷”了一嗓子,“姐你干什么?!”
  “知道叫姐了?”裴冬冬作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闹别扭了?”
  “快停!我都这么大了,我不要面子的吗?!快住手!”裴恰恰想个大虫子似的在他姐身上用力扭了一下,“快放我下来!”
  他一个七十多斤的小肉墩儿,他姐大了他十好几岁体重也没比他多出三十斤去,这么一挣吧是真抱不住了,裴恰恰顺着他姐的大腿滑下来,连忙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惊魂未定地谴责裴冬冬,“姐,你怎么能这样!”
  “你是我弟弟,我抱你天经地义好吗?”裴冬冬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看看,就是想被抱了嘛,这不就不苦着一张脸了?”
  裴恰恰别过头,“歪理!”
  裴冬冬拉起他肉呼呼的手,这会儿的话是跟彭昭说的:“走吧,我也去,我们一起。”
  地震纪念馆免费开放,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大中午没什么人,从室内的纪念馆穿过去,沿着碑林走上一段路再上山,不算高的一个小山丘上面,是一面地震遇难者纪念墙。
  长长的墙壁,密密麻麻的名字,触目惊心。
  裴冬冬知道,她父母的名字也在上面。
  这里还有彭昭女朋友的父母,也许……裴恰恰的亲人也在上面。
  他们一行行的名字看过去,一时之间,山风吹过,在沉默而肃穆的氛围中,卷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悲凉和哀思。
  因为目标很明确,所以要找的“人”,也不难找。
  巧的是,裴冬冬的父母与彭昭女朋友的父母,名字隔的很近。
  只差了两排,裴冬冬的在靠下的位置,顾雁的父母在很上面。
  与彭昭一起,将各自带来的花束靠着纪念墙放在了名字的下方,裴冬冬拿出湿巾,把爸妈的名字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一边擦一边哭,哭到后来,连彭昭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直到裴恰恰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被不远处响起的口琴声唤醒了。
  彭昭不知道从哪弄的口琴,站在纪念墙投落了阴影之外,缓缓地吹出了充满思念曲调。
  曲子很婉转,但是并不悲凉,流畅的音符仔细听来,好像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慰藉……
  裴冬冬走过去,跟他并肩而立,看着纪念墙上的名字,听他吹完了整只曲子。
  “叫什么?”裴冬冬问他:“我第一次听。”
  “《安息》,”彭昭轻轻地说:“我自己写的曲子。”
  “你还会这个?”
  彭昭摩挲着口琴,笑了一下,“一个人的时间太多了,要学会找各种事情打发时间。要不然,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裴冬冬抿了抿嘴唇,昨天她不敢听完的那个故事,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你女朋友……你怎么说是一个人呢?”她说着,还是不敢把那个残酷的猜想直接说出来,只好粉饰太平地问他:“你们后来,是分手了吗?”
  “没分手,”第一次,裴冬冬看见彭昭笑的这么温柔又哀伤,落英缤纷时节里的一场细雨,带着凋零时节分外温柔的抚慰,用力地滋润土地,却无法对一树灿烂做出任何的挽留,“她安息在我心里。”
  裴冬冬心里咯噔一下,“她也是地震……吗?”
  “不,这里只埋葬了她的父母。”彭昭摇摇头,深吸口气,“后来,震后的第二年,非洲她以前去援助的国家,爆发了传染病疫情,她又去了。我本来想等她回来就向她求婚的,但是……”彭昭微微仰头,在中午强烈的阳光下看墙上顾雁父母的名字,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也许是固执地不肯眨眼时间太久,眼睛酸涩,半晌后,他放弃了似的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悄然顺着眼角落下来,“但是她没回来。她在那边感染……没多久就殉职了。因为是疫病,所以……当地活化,她家里人也好,我也好,等回来的只有骨灰,没见着最后一眼。”
  “她叫什么?”
  “顾雁。鸿雁的雁。”
  裴冬冬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鸿雁都飞得很高很远,她一定会去天堂的。”
  “我不信轮回。”彭昭难得固执地纠正,说着又轻轻地笑起来,“但她在我记忆里永远活着。”
  ………………
  …………
  这次的寻亲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回去的路上,来时叽叽喳喳的三个人都异乎寻常地沉默,飞机上,裴冬冬找借口把恰恰放在了她和彭昭之间,自己心里知道,这一趟出来,她对彭昭,有什么感觉开始不一样了。
  从兴冲冲的机场集合,到怅然若失的各回各家,从来没谈过恋爱却结婚又离婚的裴冬冬终于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平时直来直去横冲直撞,如今却犹豫迟疑到连多看他一眼,都怕被看出来自己是心怀不轨。
  可是越回避就越牵挂,会为他失去顾雁而难过,更会为他现在单身而松口气。平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出现在他眼前,现在却开始后悔,怕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不够好看。
  既庆幸他是个深情又长情的人,又难过他心里深情长情的人不是自己。
  ——是的,她喜欢上彭昭了。
  情窦初开,遇上的却是一个人生经历跟自己相似,好像一同经历过生死,格外有缘分,心里面装了另外一个白月光的男人。
  把裴恰恰送回爷爷家里,她抱着枕头在自己房间烦躁地翻了个身,“‘路漫漫其修远’啊!”
  奶奶打开门,给她送了一碗绿豆汤,顺嘴接过来,“恰恰父母没找着,你又准备追太阳去了?”
  “差不多吧,”她抱着枕头坐起来,“我走这两天舅妈到姥姥家闹了没有?”
  “闹谁啊,你不在,他们跟谁开火去?不过你回来了,估计还得折腾。”奶奶把绿豆汤地给她,“你就别多琢磨,兵来将挡,反正这一步是走了,这道关早晚都能闯过去。”
  裴冬冬没接碗,欲哭无泪地一脑袋撞进奶奶怀里,“我要闯的关怎么这么多啊!”
  “哎呦!”奶奶的绿豆汤差点没浇这傻妞儿头上,急忙把东西放桌上,顺手撸了一把裴冬冬的头发,“过日子不就是不停的闯关吗?知道想要什么,努力朝着目标冲过去就好了。”
  裴冬冬抬头,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困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凄凄凉凉地看着奶奶,“真的?”
  奶奶一下下地顺着她的头发,目光心疼又欣慰地落在她脸上,“傻孩子,你从小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裴冬冬愣了一下,紧紧抱住奶奶的腰,把脸埋进了老太太那让她格外安心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