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圣骑士与弄猫娘

  十六是只小三花,右前腿上崩裂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沾得小腿的猫毛上到处都是,湿了的毛又滚上了泥,趴在笼子里臊眉怂眼,有气无力地喵喵叫,可怜兮兮的样子,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你还不高兴?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老娘找了你大半天,回不来就死了你知道吗?”裴冬冬拎着它回了六楼的出租屋,因为搬家的时候急着找猫,猫笼都还没打开,十八只猫待在笼子里堆在客厅里,外加各种猫粮猫罐头猫砂盆猫爬架——看上去甚为壮观,关于这一点,虽然彭昭在卢梭那里早有耳闻,但送裴冬冬回来,一开门看见这么个场景,还是叹为观止。
  “你就准备这么养着?”彭昭指了指笼子里的猫,觉得也就他这种清水房,不然她这条件还真就不容易租房子。
  “不,等下把各种东西归拢一下,猫爬架和玩具什么的都给装上,不能放笼子里养,容易养成一屋子精神病。”裴冬冬说着把离家出走的小瘸猫从猫笼里抓了出来,那猫认识她,对她倒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被抓着脖子上的那块软肉拎起来,也只是不满地张着嘴小声地喵喵着,并不攻击她,“你好好谢谢这个哥哥吧,听见没有?如果不是他带着我把你找回来,今天山上那片儿‘小鼓包’里也有你的一块地了。”
  这时候说得气势汹汹,仿佛刚才吓得端肩缩脖的人不是她一样,彭昭听着好笑,靠在洗手间的门边上看她拿下花洒来给小猫小心翼翼地冲伤口,“它叫‘十六’?是数字的‘十六’还是吃的‘石榴’?”
  “数字,一二三四五的那个。”裴冬冬给猫清理伤口,头发碍事儿,她晃了两下脑袋也没把跑到身前的那绺头发给摇回去,干脆放下花洒,也不在乎手湿,直接撸了一把给归拢到后面去了,“这些猫,开始捡回来的那些我都给起名字,后来猫渐渐多了,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名字了,就干脆按照捡回来的顺序排号——从十二开始。”
  “……”彭昭看她手脚麻利地给十六冲了伤口,又拎着它找出了药箱,把它抱怀里蹲在地上,给它的伤口重新上药,又拿出了绷带,“要帮忙吗?”
  “不用,”裴冬冬下意识地拒绝,但很快有改了口,“……算了还是帮一下吧,四只手再怎么也比两只好使。”
  彭昭差点气笑了,他蹲下来,帮裴冬冬固定住绷带的一头儿,“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不好意思,”她一说裴冬冬才反应过来,“主要我平时都是自己弄,都习惯了,突然有了个帮手,反而不知道怎么好。”
  等她把十六包好了,彭昭站起来,环顾屋子里的这些猫,“你怎么会想到要自己救助流浪猫的?”
  “救助?”裴冬冬也站起来,她去洗手间洗了手,手背上起了几个红疹子,她不怎么在意,习以为常地挠了两下出来,“还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儿说我和这些猫的关秀。”
  彭昭笑了,“别人说你有病吧?”
  裴冬冬也笑起来,“也不会说的这么直,但是看表情都能看出来。”
  “你家里也不耐烦你干这个吧?”
  “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理解的,尤其我姥姥,她说多做好事,会有好报的。”裴冬冬说着摊摊手,“不过我舅舅舅妈就觉得我很有病了,但是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妨碍,我又不跟他们一起住。”
  “你姥姥说得对。”彭昭看着她,“但是你所问非所答啊。”
  “啊……”裴冬冬折腾了一天,从离婚到搬家,简直一天之内经历了两件不得了的人生第一次,这会儿脑子有点不转个儿了,彭昭一说她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就是六年前嘛,后来我就觉得,如果能活的话,谁不想活下去呢,对吧?什么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人也是,动物也是,都是命,谁也没比谁高贵,活着的时候差别还挺明显的,死的时候,都一样。”
  “惊世骇俗。”彭昭震惊,“这道理也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裴冬冬挑眉看他,“我说的不对吗?”
  彭昭笑出声,“没毛病。”
  看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一群嗷嗷待哺的猫,裴冬冬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我得抓紧把这里收拾出来,本来还说请你吃饭的,改天吧,你给我留个电话。”
  彭昭看了眼堆在角落里的各种架子和工具,“你要收拾什么?”
  “装架子什么的,得先装完才能放它们出来,不然满地乱窜没法干活儿。放出来才能喂东西吃,惯得,这些小东西在笼子里不吃不喝的。”
  彭昭也叹了口气,“那我帮你吧。”
  已经麻烦他一下午了,裴冬冬不好意思再给别人添麻烦,“不用,我自己搞的定。”
  她一边说就一边把其中一个猫爬架的主体柱子拿了起来,彭昭从她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也不是怕你搞不定,都快九点了,我怕你装这些东西把邻居都砸出来。我弄至少能比你少砸两下。”
  不管是不是为了让她少砸两下,裴冬冬都被他这种乐于助人的品质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她不再客气,降大任于斯人般郑重地将一把锤子双方放在彭昭空着的另一只手上,真诚地道:“谢谢了,小哥哥。”
  “不客气,小姐姐。”彭昭随手掂了掂手里的锤子试了下手感,对她笑起来,“我总跟人说‘山水有相逢’,但其实我是不信的,没想到,今天在你身上印证了一下。”他说着,把手里的猫爬架的主体架子靠墙放下,锤子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朝裴冬冬伸过来,“又见面了,真巧。”
  裴冬冬长眉一挑,也笑了,有点狡黠的样子,灯光下明亮得耀眼,“我叫裴冬冬。你一直不知道吧?”
  “彭昭。”彭昭自报了家门,松开手,“知不知道,这要看是哪个阶段,卢梭跟我说过你,但六年前在秦冲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叫什么,也没机会问。”
  “当然没机会,你走了就没再回来。”裴冬冬看他就低头看了看猫爬架剩下的零件,接着就开始手脚非常利索地帮她组装,挺意外的,“你之前装过这个?”
  “没有,第一次。”彭昭三下五除二地把架子的主体固定住了,裴冬冬看着乱七八糟的一地东西,之前在李越庭家用了这么久的东西,她这会儿都不知道哪是哪的,彭昭却跟脑子里copy了图纸一样,刷刷刷地安装着,看得她颇觉神奇,“那你怎么知道哪里都是哪里的?”
  “敲敲打打拆卸组装——这些难道不是男人的本能吗?”彭昭也不太能理解地看了她一眼,“就跟你们女生天生会描眉画眼,拿着把刀在眉毛上刮也不会把皮肤割破,是一样的道理吧?”
  “……”太有道理了,裴冬冬竟然无言以对。这边彭昭用不上自己,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帮他递东西,裴冬冬就转而去把猫咪的各种小玩具都归拢到一起,七八个猫砂盆并排靠墙放这,里面挨个倒上猫砂,又把猫粮和宠物饮水机之类的都填上食水放在另一边,笼子里的猫听见猫粮哗啦啦的动静急的直叫,彭昭听见竟然还安慰了它们一句,“别急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正在倒猫粮的裴冬冬意外地抬头看向他,“你不讨厌它们?”
  “干嘛讨厌它们?”
  “个顶个的中华田园猫嘛,没什么名贵品种,还都有伤病,有几只性格还特别烂。”
  “品相无所谓,性格烂的话那还真挺讨厌的。”彭昭耿直地说道:“不过反正之后我也不会来查你房,跟它们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
  裴冬冬问:“这房子到底是你的还是卢梭的?”
  “我的,”彭昭说:“急用钱,但我懒得搞这些,他是帮我忙。”
  “怪不得。”裴冬冬这才明白过来,“我说我跟他说有十八只猫,他怎么也没多问,一口就答应了,我还怕他不租给我,他那架势,倒活像是怕我跑了。”
  “要不然也会租的,猫就猫呗,你说的,众生平等嘛。”说话间彭昭已经装完了那个最大的猫爬架,又从地上的零件里拿出了另一个需要固定在墙上的、外面过了绒毛巾的板子,这是他自己的房子,他却一点儿都不心疼,拎着锤子就往墙上钉钉子,“你这些猫,十二之前都叫什么啊?”
  裴冬冬就着半蹲在宠物饮水机旁边的姿势,转了半个身子只给他:“最白最胖的这只叫大白,那只橘猫叫胖菊,那个脸上毛色花纹像长了八撇胡的那个叫小胡子……然后那只狸猫是十二,从他开始往后就都是数字命名了。”
  她说得兴致勃勃,彭昭听得目瞪口呆,等她都说完了,彭昭嘴角抽了抽,“……你还挺能观察长相特点的。”
  裴冬冬看出来他一脸槽多无口,挺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得了,想吐槽就吐吧,不用憋着。”
  “……”彭昭忍了两秒,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不受控制的笑声,裴冬冬一脸冷漠地等他笑玩,评论道:“‘笑出猪叫’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彭昭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裴冬冬手里的活干完了,把猫粮都归拢到另一件小屋里去,怕回头儿无力这帮牛鬼蛇神自己去掏粮,她出来的时候拿着钥匙把屋门给锁上了,彭昭也终于不笑了,“至于这么好笑吗?”
  “就觉得你挺好玩儿的,”彭昭乐够了,把最后一个架子给她钉好,“一般碰到好玩儿的人,我都会多笑一会儿,以示尊敬。”
  “……那你还真是挺尊敬我的。”裴冬冬翻着白眼把微信的二维码找了出来,“来,扫码加个微信吧房东大人,过两天我联系好DNA鉴定的事儿了就喊你。”
  “那真不是我弟弟。”虽然这么说,彭昭还是扫了码把她加上了。
  裴冬冬看他的头像就是那天那个嚣张的大蓝摩托,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喜欢飙车?”
  彭昭意外地挑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听着你这摩托的动静跟正常的不太一样,明显是改装过的。我——”想起李越庭,裴冬冬在对他的称呼上犹豫了一下,“我有个朋友也喜欢玩机车,我跟着他算是耳濡目染吧,他玩的也挺好的,还有挺多朋友,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说不定还能一起玩。”
  彭昭玩车,朋友也不少,但说白了都是酒桌上和朋友圈点赞里的友谊,他很少跟别人深交,卢梭完全是一个意外,但是他也不说破,只点点头,热络地应了一声,“好啊。”他说着,去洗手间洗了手,“要砸墙的都给你装好了,别的我就不管了,你自己折腾吧,挺晚了,我回去了。”
  裴冬冬顺着他的话题,开了句玩笑,“挺晚了,我也就不留你了。哪天DNA鉴定的时候我再请你吃饭吧。”
  “行,”彭昭爽快地点了头,“你住楼下?也搬过来了?”
  “没,我先把猫弄利索,后天搬我自己的。”
  “那有事你再说吧,屋里却什么要填的,也可以跟我说,”彭昭说着,话锋又一转,“不过太贵的不行,没钱,不让我也不用出租这房子了。”
  “不贵的我应该自己能搞定,用不上你什么。”裴冬冬也没客气,直来直去地跟彭昭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送他到了门口,“挺好的,能租到你房子。”
  “哪里好?因为找到了裴恰恰失踪多年的双引号哥哥?”
  裴冬冬也笑出声,“你说话怎么还带加标点的?”
  彭昭一本正经,“不能给你任何有误的信息来加深你的误会。”
  “行吧,”裴冬冬耸耸肩,“抛开这个原因不说,其实还有个别的——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仗义,事儿少。”临关门的时候,裴冬冬中指和无名指曲起,其他手指伸开,朝要下楼的彭昭比了一个“一二五”,差不多是个骑手们都懂的手势,“像个骑士。”
  彭昭抬手回给她了一个“666”,潇潇洒洒地下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