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悬尸

  傍晚时分,夕阳落在屋中,洒在他儒雅清明的脸上。
  南溪用端跪在榻榻米上,案几上平铺着泼墨挥毫下的斑驳竹影。他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执笔,眼睛却盯着窗外的那片竹与花。当他意识到某处投来的目光时,放下手中的笔,略顿了下,微转了头。
  理生子避之不及,一张俏脸羞的通红。她拉着婢女匆忙离开,留下一串清脆急促的木屐声。
  南溪用向高田呱太辞行时再次见到理生子,四目相对,彼此都红了脸。
  理生子不顾父亲的反对,偷偷踏上长崎开往上海的游轮。一年后,她生下白玉,一家三口,静享天伦。那是理生子短短20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再一年,理生子病逝。
  高田理生子是日本华族高田呱太的独女,生来就是延续高田家政治势力的棋子,但这颗乖顺的棋子却被贱商挖了墙角。
  高田呱太把这股恨压到心底,他指使浪人围攻南宅,强行带走白玉,以慈祥外祖的模样教他学文习武,妄图把他变成彻头彻尾的高田宗政,成为高田家在日本政坛势力的代言人。
  白玉所有的一切都是高田呱太赐予的,当他带领青云盟在帮派中求生,当他夜探商展会摸清此处的地形和防卫……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当李文豪告诉他,他替那块玉的主人做事时,白玉就知道残杀灵希的人是谁。他知道外祖不喜欢南家的任何一个人,但从来没想过“不喜欢”的意思竟然是“残杀。”
  白玉不敢再想,恍若被人抽掉灵魂。他疯了般从众枪围堵中冲出来,一路狂奔,跌跪在灵希墓前。
  呵!呵!他失心疯般的冷笑。继而,硬朗的脸庞因剧变而悲愤抽动。他一拳砸在地上,狂哮、惊怒、愤恨……但所有情绪却因他的“无奈”、因他给自己的枷锁变得苍白无力。
  他双手深陷泥淖,肩膀压抑剧耸,眼泪冲破紧闭的闸门汹涌而至。突然,他仰天嘶吼。凄惨、绝望、无望!
  ……
  闹市街头围了一圈人,汽车开近了,李子期才看到人群中央挂着的尸体。
  “少爷,咱改道吧?”那尸体缺了左腿,全身血肉模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少爷的嫌弃,说着话就要转方向盘。
  “不用,我去——”“看看”二字没说出口,李子期突然想到临出门前,李叔交代自己的话。
  他说,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他不要管不要问不要看。
  喜欢的事?李子期眯起眼睛盯着前面,本少爷想去看,就是喜欢的事。
  “你先等着,”李子期拉开车门,稍整了下衣服,捏着鼻子走到人群中。
  一众市井小民见来了个这么光鲜亮丽、容貌秀美的少爷,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儿。李子期也没客气,迈着长腿,几步来到尸体前。
  “知道这是谁吗?”他问道。
  没人吭声,没人敢吭声。
  李子期也不在意,他伸出指节分明的食指挑开尸体额前的乱发,咯噔,他因突变的惊吓连退几步。尸体被打掉眼球的脸顿现在众人面前,围观市井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少爷,该走了,”司机跑过来,后退着拉子期,“您不是还要去见华小姐呢嘛。”
  子期真的被吓着了,原本红润健康的脸蛋此时惨白无色。等上了车,过了很久,他才平静,暗骂一句,“谁他妈这么不是人!”
  远在守卫森严李宅的李文豪打了个喷嚏,一个小时前,他的人抓到了陈湛,那时,陈湛还活着。后来,李文豪找来的画师,无论如何都画不出白玉的样子。一怒之下,李文豪弄死了陈湛,并悬尸街头。
  他要逼白玉现身。
  子期到华府时,吃饱喝足的华玄月正满院子追着揍玄朗。
  “混蛋小子,长本事了是吧?敢骗我华大小姐!”玄月追不上,眼看四周并没有可供发挥的武器,她一手脱掉鞋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玄朗砸去。
  玄朗灵巧的一个闪身,鞋子砸到刚从客厅出来的勃兰特身上。勃兰特接住了鞋子,笑着摇摇头,用他一贯缓慢蹩脚的中文说道,“玄月,不要淘气。”
  “我淘气吗?明明是他不知道从哪弄的一张破画儿,就说是……”玄月突然闭嘴了,要说,这事儿说出来其实也挺丢人的。
  算了。
  “小蓝啊,”华老爹喜不自禁地从客厅追出来,把一个小盒子塞到勃兰特手里,“这阵子辛苦你了哈,一点意思,你收下收下啊。”
  “哟,小蓝眼光不错啊,”玄朗拿着客厅里的几张房型的照片来到院子,“挺适合养老。”
  “一个月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英国了,”勃兰特对自己的成果也很满意。
  “英国?”玄月白了一眼,“我不去啊。”
  玄朗站到姐姐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斗了这么些年,咱俩在这一点上终于达成一致。”
  “啥意思?”华老爹透着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一儿一女。
  “我也不去,”玄朗一副“要揍我就先揍你闺女”的表情挑衅老爹。
  哈?华老爹还没有消化,门房传来消息,说李子期少爷到了。华老爹脑筋一转,有了主意。他喜滋滋的去了正门,亲自接李大少爷进了家门。
  “爹这是怎么了?”玄朗悄声道,“咱俩不去英国,他不炸毛?”
  打什么主意呢?玄月蛾眉紧促,盯着正门处勾肩搭背走来的一老一少。
  不等玄月弄明白,华老爹招呼小蓝顺带拉走玄朗。玄朗诡笑了下,哈,这老头儿是要高强度“曲线救国”啊。
  玄月也明白了,那她能乖乖听老爹安排?她看也没看子期,转身就往回走。子期也不生气,嘴角轻扬一侧,双手插兜,游刃有余的跟了过去。
  嘭!玄月关了门。但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子期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玄月又惊又气。
  子期先指了指窗,又指了指玄月,眼睛也跟着瞟向她的胸口。玄月低头一看,自己春光乍泄,她慌忙跑回浴室。
  玄月整理好衣服,紧贴着门,却什么也听不到。她松了口气,正要出去时,响起子期的声音。
  “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大男孩爽朗的声音逐渐逼近,玄月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四下看看,拿起香水,攥在手里。
  子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不喜欢我?”
  “讨厌,非常讨厌,”玄月赶紧说道。
  “上海滩还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讨厌我呢,”子期哧哧地笑,“所以,我喜欢你。”
  什么逻辑!玄月再次握紧了香水瓶,只要他敢闯,她就敢砸。
  “这样吧,”子期摩挲着正装上的胸针,“我有个办法,只要你配合,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
  玄月想了想,可行。
  “什么办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