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的人世间

  花洛城进殿门后并没有关门.顾念慈想她也不在乎她是否会跟在她身后.殿内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烈的酒气,那残烛之下只见一男子,满脸的胡茬,披头散发,不修边幅.他侧对着门,一手握着酒壶,闭着眼睛半倚在榻上.地上散落的空酒壶若干,那男子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并未掀起眼帘:"把酒放下,出去!"声音厚重嘶哑.
  花洛城先是愣了愣,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去,看着这男子的侧脸,眼底满是心疼.
  半晌,那男子睁开眼睛,握着酒壶的手紧了紧,痴痴地看着她.花洛城上前夺下他手中的酒壶,向他眨眨眼睛示意,仰头将壶中的酒喝了大半,将酒壶放在榻上.她看着他,这个白发苍苍的男子的眼神里,有她想要的答案.她并没有因为他的迟暮而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同样痴痴地看着他,红了眼眶.
  整整六十年了啊英雄虽迟暮,但还是她的将军.不是么?
  满头白发的严浩南先是抱了抱拳,随即又想做个辑.作到一半突然停住.花洛城用双手捂住嘴,眼里的珍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一别多年,他依旧这么笨拙.见她哭了,严浩南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她脸颊的泪珠拂去,他的手突然停到半空,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忘了不能碰我怎地又喝醉了”他晃了晃头,似是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再次睁开眼睛,花洛城还站在他面前,苦笑一声:“我又梦魇了。”
  顾念慈站在窗外,看着殿内微弱的灯光。人命如灯,桌上的残烛,是他的命灯。
  严浩南拿起榻上的酒壶,将里面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咳嗽了几声,道了一句:“好酒!”他无力地垂着手,看着手里的空酒壶,喃喃道:“你当初何其勇敢连我这见惯了杀戮的人也心生佩服,你会怪我吧”他一手掩面遮住脸上的悲痛:“我早就想下去陪你的我早该下去陪你了可我不能死我苟活到今日即便你会怪我”
  花洛城走近他,蹲下身子,轻轻的将他抱住,脸贴在他肩上,没有说话。严浩南呆呆的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儿,似是自言自语:“今天的梦怎地这般真实”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冬日里的阳光,“你离开我多久了?”
  "六十年。”花洛城回道。
  严浩南伸出手,看着自己满手的皱纹,突然哽咽起来:“六十年的孤独,换两国长平值么?”
  花洛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值。”
  严浩南瞳孔颤了颤,下定决心似的伸出手,想去陌陌花洛城的脸。“这么多年了每回醉酒我都能见到你,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无时不刻的思念你每每见到你的残影,总是过不了多久就碎了。今日定是苍天怜悯,连残影都能同我讲话了”他的手停在半空,眼神迷离的看着她:“长平你可怪我?”
  花洛城一把握住他的手,脸贴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我一直在等你。”她的一生很少用强烈的情感来表现自己的感情。她对严浩南的爱就像陈年的老酒,让人回味悠长。“你摸摸我,我不是残影。”
  严浩南紧紧的抱住她:“这定是个梦你别走,每次我一碰你你就消失了,你别走让我再多看看你一会,就一会儿求你”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桌上的残灯暗了下来,灯芯已枯,残留的灯光越来越小,严浩南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花洛城一惊,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
  爬起来.严浩南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将脸埋在花洛城的肩头.“别走求你别走长平”这位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军终还是逃不过死亡,严浩南靠在花洛城身上,终于满足的闭上眼睛。
  花洛城头发间的海棠花慢慢枯萎,她抱着严浩南,没有声嘶力竭地哭泣,时隔六十年,她只是轻轻地亲吻了这位将军的额头“若是还有下辈子,我定要做你的妻。”
  黯淡了的海棠花慢慢地化成粉状,消失在空气里。
  月下,顾念慈浮在空中,一头黑发长及腰下,眉心渐渐显现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她伸手一探,掌中赫然出现一支破天镰。琉璃的镰身泛着淡淡的光,镰尖银白如雪,在寒月下发出清冷的光。
  花洛城推开门,从殿内走出来,抬起头感激的看着她,笑了笑:“姑娘,我终于找到了人世间”
  顾念慈有点悲哀的对她笑了笑;“那便好。”她举起破天镰,对着花洛城砍下去
  花洛城的身影幻化开来,慢慢地融化在这无边的月色里,像是浓墨重滴进的一滴清水,终于荡漾开去,化为乌有。
  “抱歉。”顾念慈对着空气轻轻地叹了一声,眉间的海棠花默默地散去,她一挥手,破天镰散于无痕。
  从今夜开始,琉璃阁的海棠树上又添了一朵花蕾,花洛城会忘记今生的一切,等到千万年之后,等花洛城再次忆起她的将军,严浩南怕是已经经历过数十上百次的投胎转世,那时候,就算她站在他面前。严浩南还会认她么?